混响

一开始，余音最先意识到的，是光。

余音的意识还没彻底回归，超阅症就将大量信息塞到了她的脑子里。

惊栗乐队的时间表……！

余音竭尽全力抬起指尖，摸索起怀中的时间表，以至于她的眼眶都感到疼痛了。

？？？

别动。

从上方伸出一只微凉的手遮住她的眼睛。

在意识到之前，她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了。

余音

……监督。时间表。惊栗乐队。

监督

嗯。先不要动，也不要睁眼。天就是要塌下来，也等我帮你做完基础检查再说。

余音驯服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剥夺视觉后，超阅症带来的信息负担减少了很多，余音放松了很多。
与此同时，听觉也变得格外清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嘈杂不堪间，她听见几声旋响，
又听到商场广播循环播放的促销消息。

余音

（我们还在那个商场……？）

监督开启医疗设备的声音把余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监督

缓慢地抬手，我们来做最基础的检查项目——好了，缓慢转动脖子，告诉我你是否感到头晕不适。

余音一边配合，一边听监督手指落在机械仪器上，听衣服布料摩擦，听监督平稳的呼吸。

监督

……好，至少没有明显的内外伤，神志也很清醒。只要你准备好，随时可以睁眼了。

余音

监督……

余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西垂？

监督

刚落地。谁能想到一回来就收到了来自某人的紧急求救讯息。

监督向余音扬起了自己的通讯器。

上面清晰写着余音的头像还有坐标。

余音吃惊地抬起手，看自己的手环——今天过得实在是太过混乱，她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在哪次昏迷前发送的。

余音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这种事。

监督

我猜也是你意识游离的时候干的。

监督

按照你的习惯，起码先打800个申请表格上来。

监督

也正因为这不是你的习惯，所以你不知道我收到这条讯息的时候有多紧张。

监督

好在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没人管我进来。

监督

不过我试了很多办法也没办法唤醒梅德。

监督

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监督

我也好跟等下赶过来善后的行动队队员们解释。

余音

别让他们来。

话脱口而出之后，余音有点疑惑地咬住嘴唇。

监督半侧身体，露出身后半跪倒地的梅德。

监督

跟她有关吗？

那些复杂混杂的过往与情绪如同跑马灯般闪过余音的脑海。

余音

……65.27%相关。

监督

嗤。

余音

怎么了？

监督

我刚还想说，来到森罗这么久，你终于学会直率地表达感情。结果你脱口而出还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你怎么这个表情？

余音表情凝重。

余音

监督，你今天也格外爱笑。

监督想要细问余音说这话的原因，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回头望去。
余音认出来那是带自己进场的灯光师。

灯光师

这工作加班加得要死也没个头，我不干了！！！！

他撕扯着工牌与领口，以一种野兽般的姿态，横冲直撞地往外跑去。

可是刚跑出这个简易后台的范围，他突然放慢脚步甚至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瓜。

灯光师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灯光师嘟嘟囔囔地整理着仪容，又勤奋地投入善后工作之中。

监督的表情收敛起来，看向余音。

余音

他可能依旧受到了某位同调者残留在这个地方的能力的影响。

余音

不仅是他，我、监督、还有……

余音的视线飞速地掠过一旁完全关机的梅德，然后她就强迫自己把视线撕下来，看向监督。

余音

我们应该都受到影响了。

余音

幸好就那个小哥的表现来说，衰减范围应该也就这个后台大。

余音

我建议，为排除一切可疑的干扰项，我们到外面再说具体情况。

监督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们要是出去，梅德就无人看管了。

余音

……

余音

监督，考虑到梅德的机体材料强度、密度、质量以及我们离开的预估时长……暂时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是眼下最合理的处理方式。

余音

但是。

监督

但是？

（回忆开始）

余音

……你这是非法改装，违反了起码16条守则。

乔一

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好了！

余音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机器人在短短几分钟里机动性便获得了史诗级的加强。
别说上台阶了，简直能在任何地形上自由行动。

乔一

比起改变这个平台，还是改变自己比较快吧。

乔一

你看，偶尔违规也是有好处的。

（回忆结束）

余音走了过去，把梅德的一只胳膊扛在肩上，撑了起来。

余音

我觉得我们可以这么处理。

监督笑着走过来，加入了余音，扛起了另一只手臂。

监督

还好梅德的外形仿真，不然两个人类扛着机器人到处走，实在是有点好笑。

余音

那我会告诉他们，是这个地方残留的同调者能力影响太大了。

监督

余音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监督

就像我曾经告诉你，你之所以能共情音乐里面藏着的真情实感，是因为那些感情都是你曾感受过的。

监督

就算当时无所察觉，感情本身是存在的。

监督

能力也好、音乐也好……主要只是起到了一个放大的作用。

监督

所以，如果真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你可以告诉他，我们只是因为担心梅德的安危。

余音看着监督。

她确信监督的某个部分是已然超越森罗、艾达的界限——比余音所能理解的上限还要好得多的。

此刻鼓噪的心情有多少是受同调者能力影响呢？

梅德

……但你刚还说这样看着很好笑。

余音&监督

！！！！！

余音

你什么时候上线的？你一直在偷听？

梅德

安心，我只听到了最后几句。

梅德

毕竟我上线也就差不多半分钟而已。

余音往身后看一眼，估算了一下，发现梅德就是在踏出后台范围后立竿见影上线了。

余音

……你没有报准确数字，而是估算？

梅德

如果你看到我的后台堆积了多少报错窗口，你会惊讶于我居然还能站着。

余音皱了皱眉，向梅德的手腕伸出手，想要连接她的数据接口，但是梅德躲开了。

余音

……

余音

家庭服务型机器人不会违抗自己的……主人。

梅德

我们之间没有签署从属协议，不是吗？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监督

梅德小姐，我希望你能接受余音的帮助。

监督

你知道的，她是一名极度优秀的机动协理执行员。如果由她协助你梳理错误代码，你很快就能从现有状态中恢复过来。

梅德

监督先生/小姐，我不是不想。

梅德

我的主人拒绝我开放数据端口。

余音

什么？

梅德看向余音，像是有些苦恼。

梅德

就在刚才，我签署了一份从属协议。

余音

和谁！？

梅德

……我也不知道。

梅德

就在我被强制下线之前，我的脑模块里出现了一声尖叫。

梅德

不。准确地说，那是由我的脑模块发出的一声尖叫。

她露出此前从未露出的困扰神色，却让余音有些眼熟。

梅德

监督、余音，仿生机器人下线后会诞生幽灵吗？

监督余音面面相觑。

余音

……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确切记载。

梅德

这样啊……

梅德

那在我脑模块里尖叫的女孩……那个叫乔一的女孩……究竟是什么呢？

余音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怔怔地倒退三步。

梅德

我……我不认识那个女孩……但是她太难过了太痛了……我想要安慰她……你知道的，这是写在我核心代码里的功能……我想要安慰她……我必须穿过那些协议……

梅德

我看也没看地或同意或拒绝了很多协议……然后我就宕机了……

余音从来没听过这么迷惘又悲伤的标准6号女中音。

梅德

等我再次上线，就看到了那封由我与乔一共同签署的从属协议。

监督

这……这是可能的吗？

余音

……

余音

…………

监督

那个名叫乔一的女孩现在还在吗？

梅德

不知道。应该在吧。

余音

那她是怎么拒绝让你开放数据端口？

梅德

我就是……知道。

梅德

也许是因为从属协议？

她那种机灵的神色，余音不会认错的。

余音

或是一个由惊栗乐队制造的永恒的噩梦。

监督看着余音泥沼一般的神色，不由地喊出她的名字。

监督

余音，等——

监督跨出一步，想着不管怎样，要先拦住余音。但是余音已然回过头看监督，手里还拿着她昏迷时也攥着的时间表。

余音

监督，按照他们的计划表，惊栗乐队今天晚些时候还有一场小型路演，我们可以联系R.E.D.进行守株待兔。

余音

给我23分钟，我可以提交一份关于这次任务的总结报告以及后续行动的可行性建议书。

监督

以余音的方式，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