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月

…………

迦路大人……您不来沐浴神恩吗？

米达斯

！！！

阿达帕平原-伊南纳沙玛什边境

森罗历1121年6月16日，02:45

米达斯

…………

夜风安静地吹过，没卷起尘沙，只是带着篝火轻轻跳跃了几下，配合不远处的帐篷传来忽高忽低的鼾声，更多了几分安宁。

看起来只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米达斯

……我睡着了？

没想到居然在守夜时睡着，米达斯懊恼地晃了晃头，迅速打起精神，看向天边。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又一夜将要过去。

米达斯右手拿起身旁的枯枝，整理起了篝火中的木柴。

火苗轻轻窜了一下，险些蹭上手指，米达斯没什么反应，他看着橙红的火焰，将枯枝一并放入了火中。

“啪”。

跃起的火星在空气中爆裂，火苗又窜高了些，这次燎上了白色手套，泛起短暂的味道。

米达斯还是没躲，反而又向前探出去一点。

？？？

……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篝火映出的影子在帐篷上摇晃，米达斯顿了一下，收回手，轻轻偏过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

……

米达斯

怎么出来了？

齐齐

齐齐睡不着……

米达斯

是……还在害怕白天的事？

米达斯抿抿嘴，不太熟练地放轻语气，勾起嘴角。

米达斯

这里没有坏人，你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

叫齐齐的小女孩并没有被米达斯哄好，她撅起嘴巴，摇了摇头。

米达斯

齐齐……

齐齐

唔，爸爸太吵啦，像是在我耳边打雷。

说完，像是为了印证齐齐的话，帐篷里又传来一声响亮的鼾声，齐齐吐了吐舌头。

米达斯愣住。

米达斯

他太累了。

齐齐

嗯！我知道！爸爸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齐齐不吵他。

齐齐小跑到米达斯身边。

齐齐

哥哥是在和火苗做游戏么？

米达斯

嗯？

齐齐

齐齐刚刚看到哥哥把手伸出来，小火苗就会跳到你手上。

齐齐

就像这样——

米达斯

小心。

齐齐学着米达斯的样子，倾身将双手摊在篝火前，一双葡萄眼被照得亮晶晶的。

米达斯立刻伸出手包裹住小孩的双手，将人拉远了一点。

米达斯

这么做很危险，火很烫你会受伤。

齐齐眨眨眼，她感觉哥哥手套的手指部分有一点硬，又热热的，好像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齐齐

白天的时候哥哥也是这样。

米达斯

什么？

齐齐

忽然从天而降救下我和爸爸，带着我们逃跑。

齐齐抽出手，握上了米达斯的手指。

齐齐

哥哥还疼么？我看到好大一团火掉在你的背上。

肩背处被米达斯刻意忘记的烧伤在齐齐的提醒下，传来火辣的痛感。

米达斯

巴布姆……你的爸爸他已经帮我处理过伤口。

米达斯

别担心，谢谢。

停顿了一下，米达斯补上了后半句的安慰和感谢。

齐齐

爸爸常说，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向战神祈祷，战神听到了就会从天而降来帮助我们。

米达斯觉得自己知道女孩下一句会说什么。

也有一个小女孩问过他。

他的耳边又出现了嗡鸣声和此起彼伏的祈祷声，层层叠叠，又带他回到了梦里。

米达斯喉咙干涩，他快速低下头，拿过地上的帽子戴在头上，率先开口。

米达斯

对不起，我不是——

？？？

齐齐？！

一大一小的谈话被一声高呼打断，下一秒，一个男人钻出帐篷，惶惶不安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鼾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巴布姆

齐齐？齐齐？！齐——

一神色仓皇的男人身上还带着些初醒的迷蒙，他眯了眯眼才终于看清不在帐中的女儿正和救命恩人待在一处烤火。

他跛着一只脚，趔趄但快速地走向自己的女儿。

巴布姆

怎么不吭声就跑出来！这里这么乱，还好有战……这位长官守着……

巴布姆

所属世界：森罗（伊南纳）
世界编号：PD-0000053XXL42S-Ⅱ
伊南纳人士，年轻时曾是一名军人，因腿部受伤导致残疾后退役。
有一个名叫“齐齐”的女儿。

巴布姆

实在抱歉，齐齐太调皮了。

米达斯摇了摇头，他甚至有些感谢巴布姆“救”下他。

米达斯

天快亮了，带齐齐回帐篷再休息下吧。

巴布姆

那您呢？已经守了一整夜，我来换您吧。

米达斯

没关系，今晚很安静，不必担心我。

巴布姆

……好。

巴布姆

齐齐嫌爸爸吵了是么，赶快睡，不然就把你送给沙漠的小胡狼。

说完还坏心用胡渣扎了扎女儿的脸。

齐齐咯咯笑着躲进爸爸怀里。

齐齐

爸爸！

小手遮着嘴凑近爸爸的耳朵，齐齐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惊天发现”。

齐齐

爸爸，哥哥好聪明，齐齐还没说他就知道我要问什么。

巴布姆

那……哥哥怎么回答齐齐的？

齐齐

他说他不是战神，唔……

齐齐

这是真的么，爸爸？

巴布姆

……

巴布姆

快睡觉吧，我的小南瓜，晚安。

齐齐

晚安爸爸，明天爸爸会带我去捉小沙鼠么？

巴布姆

只要齐齐不再偷偷睁眼睛看那边的小画报。

齐齐

我睡着了！

齐齐

……

齐齐

那我想要两只。

巴布姆

贪心的小女孩。

齐齐

嘿嘿……

今夜就要过去了。

米达斯

！！

远处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睡梦中的人被惊醒，他们纷纷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包括刚刚入睡的齐齐。

米达斯

去那片废墟躲好，别出声，我去看看。

巴布姆

我和您一起……

米达斯

照顾好齐齐。

？？？

呃……

伊南纳长官

怎么不跑了？

地上的男人蜷缩成一团，他努力弓起身体，将自己藏在脏乱的斗篷下。

军官微眯了眯眼，盯着藏进斗篷下的——一条腿。

伊南纳长官

打碎他的膝盖，让他乖乖趴在这儿。

伊南纳士兵们

是！

？？？

啊！！

伊南纳长官

听说你是你们兵团里对他最忠心的狗？这么多天找到人帮忙了么？

被围捕的男人

……

伊南纳长官

哦，你没钱，怒蛇兵团原来也有穷鬼。

伊南纳长官

其实你也可以卖点其他的，比如把自己剖开，说不定能赚上几千菲亚。

被围捕的男人

……

伊南纳长官

唔，我又忘了，其他事情或许几千菲亚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对于你们……

伊南纳长官

你们的“人缘”比你想象中要差得多，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你。

男人已经躲在斗篷下克制地喘息着，除了击碎膝盖时那一声痛呼，再没发出声音。

伊南纳长官

把他拖回去。

这时，趴在地上的男人暴起，一团扬沙袭向走近的士兵，所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砰！砰！砰！

伊南纳长官

！！！

米达斯寻着枪声赶到时，短暂的战斗早已结束。

他躲在暗处，只看到一群士兵正围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泄愤，地上有几滩明显的血迹。

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一名士兵踢到了地上人的头，发出一声闷响，头不受控地偏向一边，又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不是骨头的声音。

米达斯盯着地上的人，斗篷滑下来了一点，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个男人——

还有他手臂和脖颈上覆满的橙色晶石。

一片碎晶被折断，崩到一旁的地面，折射出今夜最后的月光。

米达斯

……！！！！

伊南纳长官

停，别折腾死了，带回去止血，留着还有用处。

长官脚下微动，抬起脚踩上了地上的碎晶，成功阻止了几名凑过来想要捡起的手下。

“啪”。

碎晶变成更小的晶粒，接着很快失去光泽变成砂砾，被一脚扫开。

伊南纳长官

没出息。

米达斯讶然——在那群生面孔之中，他认出了那名正在发号施令的军官。

是他曾经的副官卡尔布。

或许是窥探的目光过于明显，警觉的卡尔布也看向了米达斯所在的方向。

伊南纳长官

谁在那儿，出来。

卡尔布

所属世界：森罗（伊南纳）
世界编号：PD-0000053XXL42S-Ⅱ
伊南纳少校，番号隶属于宁胡尔塔哨站，曾是米达斯的副官。
虔诚的战神信徒，坚信唯有“迦路”能带领他们。

米达斯

……

暂时放下地上几近丧命的男人，士兵们端起枪对准米达斯的方向。

一头微卷的金发在月光下还是很显眼。

伊南纳士兵A

长官，这人……这人是通缉令上那个叫米达斯·奈格尔图的！我记得他！

伊南纳士兵B

？！那个两百万菲亚的逃兵？[**厄亚文明语**]什么逃兵这么值钱，长官，咱们——呃！

卡尔布

闭嘴！你这张嘴也配说他是逃兵？！

卡尔布拔出腰间的配枪，顶上满眼贪婪的士兵的头，拉开了保险栓。

上一秒还跃跃欲试的士兵们鸦雀无声，被枪顶着的士兵更是眼神惊恐，两腿抖如筛糠。

伊南纳士兵B

抱歉……饶了我……卡尔布长官……我……我……

米达斯

卡尔布。

卡尔布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短暂地摩擦了一下，接着放下枪，一脚将那名士兵踹倒在地。

卡尔布

滚去后面！

士兵爬向队伍最后，其他士兵微微让开路，地上留下一道沙印。

米达斯

卡尔布。

卡尔布回过身，看向米达斯。

米达斯站在掩体的阴影处，卡尔布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他向前一小步，又克制地停下，微垂下眼，换回往日的尊敬。

卡尔布

迦……大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这么多天过去，您终于打算归队了么？

米达斯

卡尔布，枪口应该对准敌人而不是同僚。

卡尔布挥挥手，士兵暂时离开原地，到了更远的空地上待命。巷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卡尔布

您说得对，他们不该将枪口对准您，永远不该。

卡尔布

迦路大——

米达斯

恭喜晋升。

米达斯打断了卡尔布的话，刚刚卡尔布转过身，他就注意到了对方的领章和他逃离营地时已经不同。

米达斯

别再叫我大人了，我现在只是正在被通缉的逃兵，不再是你的长官。

卡尔布

不，大人，我永远以身为您的副官为荣，我会为您献上我的全部忠诚。

米达斯无法应对卡尔布眼中不经意流出的崇敬和热切，只能低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米达斯

……他犯了什么罪？

米达斯

他需要救治。

卡尔布

残次品虽然消耗快，但也没那么容易死，您是知道的。

米达斯

…………………………

对不起。

米达斯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救不下那名“神眷”。

卡尔布

所以，您回来么？

米达斯想逃，可想到和几日前纳加尔一行人分开的目的——

调查所谓的两位战神先后出现在阿达帕平原的传闻——

卡尔布无疑是目前看起来最可能的知情人，他只得抬起头，看向自己曾经熟悉的“朋友”。

米达斯

新的“战神迦路”会继续带领你们。

他看着卡尔布灰色的瞳仁，看到那里少见地染上了愤怒。

卡尔布

不，伊南纳从来只有一个“迦路”，被伊卢姆大神选中、从神诞之地诞生的“迦路”！

卡尔布

那就是您，大人！

意识到什么，卡尔布眸光微闪，收敛了语气。

卡尔布

战神迦路的名号只能是您，和劣品无关。

米达斯

……神诞之地……战神……

橙色晶石折射出的月光晃了米达斯的眼睛，如果不是生于皮肉，那便是沙漠中最为瑰丽的景象。

“神眷”狼狈地抬起头，兜帽褪下，四目相视——那竟也是一张米达斯似曾相识的面孔。

不久之前，在伊南纳边境的小酒馆，那个叫“H.F.S.”的佣兵团里。

被围捕的男人

救救怒……

男人用尽力气想要向米达斯求救，但话还未说完，一声枪响，他瞪圆双眼看着米达斯，没了说话的力气。

米达斯

……！！！

米达斯这才想起来那枚卡尔布已经上膛的子弹还没有射出。

米达斯

……你们不是要活口么？！

卡尔布

您还是和曾经一样善良。迦路大人是为了他才赶来，又不小心出现在我面前的对么？

米达斯

……

卡尔布

神到来拯救神眷。他让您出现在这里，已经可以是他全部的价值了。

卡尔布

只要有您——

下一秒，米达斯伸出右手掐住卡尔布的下颌，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死死掼倒在地。

米达斯

闭嘴，你把人命当什么！卡尔布，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卡尔布

迦路大人……那您……了我么？

逐渐稀薄的氧气让卡尔布吐字困难，但他的神色并不慌张，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崇敬。

还有忠诚。

米达斯很熟悉这个眼神。

右手失去继续钳制的力气，他觉得自己的左手再次疼了起来，又或许更疼了。

他坐在已经失去呼吸的佣兵身边，长长的大衣拖在血泊里，将布料染上新的颜色。

卡尔布起身，在昔日长官面前虔诚地单膝跪地。

卡尔布

迦路大人，恕我冒犯，您刚刚是在向我试探劣品的消息么？

米达斯

………………

卡尔布

没关系，迦路大人，只要您来宁胡尔塔哨站，就会得到答案。

卡尔布

无需担心，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可以为您扫清一切障碍，「战神迦路」的神话会重新开始。

卡尔布

只要您回来。

卡尔布

我们在宁胡尔塔哨站等您。

卡尔布

伊卢姆在上，神佑伊南纳。

说完这些，卡尔布站起身。

卡尔布

收队！

荒芜的废墟中只剩下米达斯，和一具冰冷僵硬的佣兵躯体。

米达斯

……

米达斯抬起手，阖上一直望向他的双目，他看过很多双望向他的眼睛，小巷外，哨站里，前线上……

米达斯

对不起……

米达斯

但请别……这么看着我……

可能是米达斯的手有点抖，“惊动”了冰冷的躯体，一团沾着血的布团从佣兵腰间的口袋滑落，软趴趴地倚在那。

米达斯犹豫了一下，掀开布料。

里面只有一枚金属吊牌，和一本磨损严重的笔记本。

天边已经隐隐开始泛白，月光也在变成暖色，就着巷子昏暗的光线，米达斯认出那是佣兵的铭牌。

牌子上刻着一般都会有的名字和生日，还有所属佣兵团的标志。

西姆 Sium

这片大陆很寻常的名字。

米达斯摩挲着这串字母，觉得背面好像也不太平滑，他将金属牌子翻过去。

——我没有家人，请将它们交给我的团长怒蛇。

I have no family, take them to my leader please.
Honor For Sirrush.

被人为雕刻的小字歪歪扭扭，带着橙色的亮光一同映在米达斯的眼中，又压在了心上，莫名情绪的驱使下，他应下了这份“心愿书”。

米达斯

好，我会送到。

米达斯拉下帽檐，小心地收起遗物，避开了那几近消逝的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