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书

一叶城·城门

2052年秋某日，傍晚

无论什么时候，黑曜的天都是灰蒙蒙的。
一叶城的外围楼墙看起来肃穆又阴森，即使灯火辉映，也难掩暮色沉沉。
腐朽的风，带来了嘈杂纷乱的争吵声。

逃难者甲

我们往返一趟多不容易啊，一路上到处都是行尸，你就让我们先住进去……

守门人甲

抱歉，规定如此，你们不愿意赌命赢取入住的机会，那就只能先登记，然后等我们审核通过。

逃难者甲

那要等多久？

守门人甲

这就说不准了，而且审核也不一定会通过，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回到原来住的地方，之后我们会派信使……

逃难者乙

不！！我不想回去！！

守门人甲

那就去赌一把。

逃难者乙

……不、不，我会死的。

守门人乙

你搁这儿废什么话，马上要到换班时间了，让他们赶紧滚。

另一位一直阴沉着脸的守门人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尽管态度恶劣，但逃难者们根本不敢反驳。
只敢偷偷投来怨恨的眼神。
或许还有羡慕和嫉妒。

守门人甲

唉……小周，你别这么凶巴巴的。

守门人乙

就你滥好人，他们的死活关我们屁事！我们这些异能者累死累活一点点努力建成的基地，他们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入住？长得丑，想得美。

守门人乙

要我说，连赌命的机会都不该给这群普通人。

守门人甲

唉，你小点声，城里也有不少普通人呢，你别乱说话给旒珠小姐添麻烦。

守门人乙

嗤……

小周很显然对同僚的话不以为然，但听到“旒珠”的名字，她还是压下了一肚子的脏话。

此时一旁的塑料棚下面，站着一名穿着红衣的年轻女人，她戴着一顶夸张滑稽的牛角帽，身旁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锣。

她正和守门人的队长低声谈笑，不远处的哭声和骂声似乎都影响不了她。

？？？

唉，周姐还是这么讨厌普通人啊。

焰响

所属世界：黑曜（一叶城）
世界编号：UPD-0004#643XXL24H-II
黑曜日前原本是明庭大学体育学院一名普通的大学生，身手矫健，后加入一叶城担任“打更人”的工作，与赫九逸是搭档。

守门人-老刘

谁让她当初被普通人背刺了呢，要不是旒珠小姐救了她，她早被行尸吃光了。

焰响

那这群人挺倒霉的，正好赶上周姐值班，进不来也就算了，还得挨顿骂……她那么讨厌普通人，怎么还让她干守门人的活啊？

守门人-老刘

让她在门口对着这些大概率进不来的普通人发泄情绪，总好过跟城里那些已经住进来的普通人闹矛盾要好。

焰响

也是哈……

守门人-老刘

有小周这样唱黑脸的人也好，可以给我们省不少麻烦……不对，你怎么还在这儿，小赫呢？今天不值夜？别在这儿站着，快走快走。

焰响

阿九回去找书了，我等他来了就走。

守门人-老刘

唉，这年头大家都有今天没明天的，都想着及时行乐，也就只有小赫能静得下心读书了。

焰响

读书总比赌钱好嘛。

守门人-老刘

你点我呢？

焰响

哈哈，哪有哪有。

守门人-老刘

唉……我知道赌钱不对，但我的囡囡都不在了，钱攒下来还能给谁花呢……

焰响

……

末日就是这样，总是会突然出现扫兴的对话，将原本愉快轻松的假象轻易击碎。
老刘也沉默了，他望着前方吵吵嚷嚷的人群怔怔出神。

焰响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逃难者中竟然有一个小女孩。

女孩身旁紧挨着的应该是她的母亲，面容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瘦得几乎脱相，但眼神依然清正明亮。

守门人-老刘

如果我的囡囡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焰响

那就再收养一个，这个不就挺好？

守门人-老刘

去去去，别把养孩子说的跟养宠物似的，而且人家有妈……

突然，逃难者人群中突然冲出了一个女人，她猛地扑到焰响脚边，跪在地上死死拽住了焰响的裤腿。

逃难者乙

妹妹，妹妹，求你救救我们！给他们求求情吧。

焰响

……

守门人-老刘

我就说让你不要站这儿吧。

焰响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摸脏的白裤子，这是她好不容易攒够了子弹换的。
如今除了个别几个幸运的基地还保有完整的纺织产业链，大多数人都只能穿末日之前生产的旧衣服。
而比这些织物更珍贵的，是干净的水资源。

焰响

这位姐姐，这年头找一条喜欢又合适的裤子很难的，别惹我生气啊。

逃难者乙

什——！

噼啪！

一小团赤红的火星在女人的手边爆开，她连忙松开了手。

逃难者乙

你……你……

刚才不管他们怎么闹，守门人都克制着没有对他们动手，但这个看似心善的女人却毫不留情面地对她使用了异能。

她确信，如果刚才不是松手快，那团火花就要炸在她的手上。

焰响

看什么看，不就是看我年纪小还是个女的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吗？不好意思，你看走眼了，这里最坏的就是我。

守门人乙

哈哈哈，死在我们阿响手里的行尸能绕着一叶城排两圈，你们踢到铁板啦！

守门人乙

喂你手下留情了吧，就该直接炸她脑袋，省得一直在那儿叽叽歪歪……

焰响

要炸你自己炸，等会儿还要上值，我不想搞得脏兮兮的。

焰响不再搭理那个仍然跪在地上的女性逃难者，她搓了搓被弄脏的裤腿，心情糟糕地朝老刘抱怨。

焰响

刘叔快干活，阿九马上就来了，别让他看到这些破事。

守门人-老刘

……他又不是纸糊的，行行行，这就干活。

老刘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向地面。

轰隆！

一堵一米多高的土墙拔地而起，将剩下那些试图推翻路障的逃难者又逼回了原地。

焰响

老当益壮啊！

守门人-老刘

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我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造出这种规模的土墙了。

守门人-老刘

好了，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守门人-老刘

一叶城规矩如此，你们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没有用，留下联系地址，然后回去等通知吧。

隔着异能者制造出的土墙，这些普通人绝望地看着这座庞大的基地。
繁华的人世近在咫尺，他们却不能更近一步，明明那些原本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

我、我想赌一把，可以吗？

是那个抱书女孩的妈妈，她拉着自己孩子的手，将她推到了老刘面前。

？？？

我来赌，如果我赢了，就让我女儿留下。

守门人-老刘

……你确定吗？

原本安静认命的人群这下又吵闹起来。

逃难者甲

宁老师，这太冒险了，无论输赢，书意才十二岁，怎么能离得开妈妈呢？

逃难者乙

对啊……而且书意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异能者，如果她留下了，那我们怎么办……

宁老师

你们也知道我女儿才十二岁，她没有义务更没有责任保护你们，这一路上她为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宁老师

我现在只希望她能留在这个地方过人过的日子。

逃难者们

……

抱书女孩

我……

宁老师

书意，妈妈希望你留下。

抱书女孩

妈妈，我不要……我想跟你在一起……

宁老师

不许任性！

抱书女孩

我就是不要！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只有妈妈了，我不想跟你分开！

焰响

……

？？？

阿响？

焰响

……阿九你来啦，书找到了？

赫九逸

嗯，找到了，不知道被谁拿去垫桌角了。

赫九逸

所属世界：黑曜（一叶城）
世界编号：UPD-0004#643XXL24H-II
原本是明庭大学文学院一名普通的大学生，黑曜日后被一叶城城主旒珠所救，为报恩加入一叶城。现担任“打更人”的工作，与焰响是搭档。

焰响

嗐呀！哪个手欠的。

赫九逸

你刚刚在发呆？想什么呢？

焰响

……在想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反派到底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或者行尸其实才是主角……

赫九逸

……？

焰响

哎呀就是随便想想，走吧，天快黑了，我们该上值了。

赫九逸

哦……等一下，那边怎么了？

不需要焰响多作解释，赫九逸只是站在那儿听了几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边母女俩的争吵已经进入尾声，女儿毫无悬念地胜出了。

抱书女孩

不许赌！就算你赢了，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会自己跑出去找你的。

抱书女孩

如果你输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宁老师

…………

抱书女孩

妈妈，我现在很厉害的，不光可以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再多保护几个叔叔阿姨也没问题的。

守门人-老刘

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抱书女孩

我妈妈不赌！什么破基地，明明有那么多的异能者，为什么不帮普通人！？

宁老师

书意！别这么说话！你不懂……

抱书女孩

可是书上不也这么写吗？强者就该保护弱者，异能者既然有超能力，就应该保护普通人啊！

宁老师

…………

宁老师紧张地望向了周围的异能者，生怕女儿的话冒犯到了他们，但一叶城的守门人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们。
很显然，女孩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女孩口中的那些需要保护的普通人也对此噤若寒蝉，他们还有求于这些异能者。

守门人-老刘

既然有结论了，那还是那句话——留下联系地址，回去等通知吧。

逃难者们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有一些分歧，无法确定之后要去哪儿。
最后少数服从多数，领头的人代表所有人留下了统一的联系地址。

守门人-老刘

……明庭大学？那地方不是早就烧没了吗？

逃难者甲

没全烧光，还能勉强住人，现在那里有不少普通人……唉……

逃难者甲

其实很多人不太想回去，但那里离一叶城是最近的……我们马上走，但是能不能让我们换一点物资……再给我们找个可以消杀的地方……

守门人-老刘

可以。

逃难者甲

谢谢谢谢，快，快……

逃难者们迅速地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很快，一堆金银首饰名表珠宝堆放在了地上。
这些曾经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此时就像地摊货一样随意地堆放着。
作为通用货币的子弹却仅有几颗，被人用软布小心地包裹着放到了老刘手中。

守门人-老刘

……你们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现在根本不值钱吧？

逃难者甲

能换多少换多少吧，我们就这些了……

赫九逸注意到，宁老师母女俩默默地站在一边，她们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值钱的可以拿来换物资的东西。

赫九逸

……

焰响

不忍心了？

赫九逸

我也说过和那个女孩一样的话。

焰响

哪句？

赫九逸

“异能者就该保护普通人。”

焰响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错。

赫九逸点点头，呆愣片刻后又垂首摇头，接着他悄悄地走到了那对母女身边。

赫九逸

你好，请问你抱着的这本书卖么？

女孩愣了一下，她抬头看看高大的青年，又看看自己怀里的书。犹豫片刻后，她将书翻了个面，让赫九逸能看到书的名字。

——《森林童话集》。封面上还画了一群正在齐心协力嘿咻嘿咻拔萝卜的小白兔。

赫九逸

…………

焰响

哈哈！真可爱，阿九快买快买！

抱书女孩

我不卖，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书。

宁老师

不好意思，那是我负责编撰的第一本书，我女儿出生那年出版的，对我而言就像我的另一个孩子……

宁老师

如果你只是想买书的话，我这还有两本。

说着，宁老师从背包里取出了两本脏兮兮的诗集，递给了赫九逸。

宁老师

从明庭大学离开的时候，我们大多数物资都没能带出来……只有这些我女儿随手捡的书……

赫九逸

你们之前在明庭大学？

抱书女孩

对呀，这书都是我从大学图书馆旁边的垃圾堆里捡的。

果然，赫九逸在诗集的封面内侧发现了明庭大学图书馆的电磁标签。

抱书女孩

哥哥准备拿什么来换这两本书？

宁老师

你都说那是你从垃圾堆里捡的了，怎么还想着拿没人要的东西来换物资……

抱书女孩

哦……

女孩情绪低落下来，她靠着妈妈的肩膀，轻声撒娇。

抱书女孩

妈妈，我饿……

宁老师听着女儿喊饿的声音，只能红着脸窘迫地跟赫九逸小声求助。

宁老师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给我们一点点干粮的话……

宁老师

一两块饼干也行……

宁老师声音越来越小，她望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珠宝，不说话了。

赫九逸

宁老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宁老师

……可以。

赫九逸

宁老师你过来一些……阿响，帮我挡一下。

焰响

好嘞！

焰响立马会意，一把搂住还在状况外的小女孩，往前走了几步，将赫九逸和宁老师挡在了自己身后。

抱书女孩

……姐姐，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焰响

防贼。

抱书女孩

贼在哪儿？

焰响

到处都是。

抱书女孩

……？

宁老师的个子不高，她站在焰响的影子里，不知所措地看着青年递过来的两包压缩饼干。

赫九逸

这两包省着点吃应该够你们母女俩撑两天，拿着吧。

宁老师

……为什么？那两本书根本不值……

赫九逸

拿着吧。

赫九逸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宁老师

谢谢……

宁老师含着泪道谢，她接过饼干，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焰响听着身后的动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女孩。

焰响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抱书女孩

我叫秦书意……！！！

秦书意还没说完，就看到焰响往她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

焰响

送你的。

秦书意

…………

酸甜的滋味刺激着味蕾，柠檬和薄荷的香气在她的舌尖翻滚。是柠檬糖的味道。

焰响

虽然早就过期了，但是吃不死人，怎么样？好吃吧。

秦书意

……嗯。

焰响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这时赫九逸捧着两本书准备离开，她连忙跟上。

赫九逸

那颗糖你在口袋里放了一个多月了都没舍得吃，怎么给她了？

焰响

那些压缩饼干是你这周值班的口粮，你给她俩了你吃什么？

赫九逸＆焰响

……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守门人-老刘

阿响，要不要来看看这些小玩意儿，里面有好些漂亮首饰。

焰响

哎呀刘叔，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这些东西。

守门人-老刘

有机械手表，小赫有没有兴趣？

赫九逸摇了摇头，但焰响却凑了上去，翻看起了那些逃难者带来的金银珠宝。

焰响

有个手表好啊，省得你老是看书看入迷了忘了时间…………诶？

焰响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刚刚摸到的东西，仔细看了好几遍。

赫九逸

怎么了？

焰响

阿九，这是不是赫阿姨的……？

焰响抬起手，从杂物里拎出了一条不起眼的翡翠吊坠。

赫九逸

！！！

赫九逸接住吊坠的手有些颤抖，他反复确认，终于认定这就是他母亲随身佩戴的吊坠。

赫九逸

这个吊坠……

他转过身望向那些逃难者，话说到一半控制不住地哽了一下，努力平复情绪后才问出了下半句。

赫九逸

这个吊坠，是从哪儿来的？

逃难者们吓得不敢说话，但很快，一个中年男子被人一把推了出来。

逃难者丙

不是我……不是我……

逃难者甲

就是他，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中年男子吓得瘫坐在地，恐惧地看着双眼通红的赫九逸。

逃难者丙

对、对不起……我……

赫九逸

时间，地点，被抢的人有什么特征？

逃难者丙

………我、我……

噼啪！

一大团火花在中年男人的头顶炸开，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量又被燎没了一大片。

戴着牛角帽的女人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她的右手在不停打着响指，每打一下就有一小朵赤红的烟花在她身边出现又熄灭。

焰响

别吞吞吐吐的，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逃难者丙

………………

逃难者丙

就、就七八天前！在明庭大学附近，从一个年轻人手里抢的。

逃难者丙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个子不高，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我记得他的同伴管他叫“阿福”。

赫九逸

为什么抢他？

逃难者丙

……我们从明庭大学里逃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能带走，恰好碰上了负责出去找物资的学生仔，那小子只是个普通人，还落单了，我……我顺手就抢了。

焰响

嗤，这也能顺手？

逃难者丙

反正等他回到学校里面，总会有吃的……你们异能者懂什么，我们普通人不争不抢根本活不下去。

逃难者丙

况且我也没对他怎么样，他还好好地活着，我只是想抢点物资，不害人的。

这言论过于荒谬，大多数时候，物资等同于生命。
一旁憋着气的小周听完都忍不住嘲笑出声，朝着中年男人唾了一口。
赫九逸捏紧了手中的翡翠吊坠，回过头看向焰响。

赫九逸

阿响，我要去一趟明庭大学。

焰响

…………

（回忆开始）

滴答、滴答……

？？？

放过我，求你……

（回忆结束）

压下了脑海中那些翻涌的血红色记忆，她若无其事地扬起嘴角。

焰响

好啊，我跟你一起。

（回忆开始）

「温柔的女声」阿九，阿九，阿响睡着了，给她盖个毯子。

「赫九逸」好……毯子在哪儿呢？

「温柔的女声」在你屁股下面。

「赫九逸」哦……哦……

「温柔的女声」你也睡一会儿吧，别在车上看书了。

「赫九逸」我不困。

「温柔的女声」我怕你等会儿晕车……

「赫九逸」妈，你好唠叨。

「温柔的女声」哼，我特地请假送你俩去学校报道，你嫌我唠叨？

「赫九逸」要不是你早上非要让我们带那么多的东西，我和阿响现在早就应该在宿舍了。

「温柔的女声」小没良心的……

（回忆结束）

黑曜·野外

第二天，清晨

越野车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行驶着，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活物。
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
车子是焰响从远征队那儿借来的，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不必一直暴露在“安娜”中。
焰响双手握着方向盘，双眼盯着前车窗一言不发。

赫九逸

从我们上车开始，你就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不像你。

焰响

你这人怎么回事，平时值夜的时候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就嫌我打扰你看书，现在我不说话了你还不习惯了？

焰响

我就是有点困，没事的。

赫九逸

那换我来开吧。

焰响

我们半斤八两好吧，说的好像你昨晚就睡觉了一样。

赫九逸

我不困。

焰响

你多久没开车了？

赫九逸

……

焰响

你很久没出过一叶城了吧，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赫九逸

在一叶城定居后，我去学校找过你。

焰响

……什么时候？

赫九逸

日子不太记得了，但是去的时候整座学校都在燃烧，我没找到你，只能祈祷你早就离开了。

焰响

……那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焰响

很多路都走不通了，比如前面路口左拐右拐都可以到明庭市，但是右拐的那条路先前出了点事，有大量的行尸在那里游荡。

焰响

再往前还会遇到因为山崩断裂的公路和因为爆炸掩埋的隧道。

赫九逸

……你好熟悉啊。

焰响

因为我喜欢跟着远征队到处跑啊。

赫九逸

其实……

焰响

嗯？

赫九逸

你其实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做打更人的。

焰响

做打更人多轻松啊，不用整天跟人啊行尸啊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交道，你想躲清净，我也想。

焰响

你要是不困就看看书，我记得以前赫阿姨载着我们出去自驾游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在车上看书了吗？

赫九逸

车里光线不太好。

焰响

哦也是……要是把眼睛看坏了都不知道上哪儿配眼镜，那我把灯打开？

赫九逸

不用了，费油。

焰响

就这小灯泡能费多少油……

车子很快行驶到了焰响所说的岔路口，正当她准备转动方向盘往左拐的时候，右手方向却飘来了新鲜的血气。
是活人的血气。

赫九逸

……去看看？

焰响

那边都是行尸，远征队都绕着走。

赫九逸

看一眼，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算了。

焰响同意，车子调转方向拐去了血腥味传来的方向。

到处都是破碎的肢体，勉强可以辨认出，这应该是昨天那群从一叶城离开的逃难者。
一片鲜红之中，秦书意跪坐在地上，她面前躺着一具已经失去了气息的人类躯体。

赫九逸

是她……

女孩神情麻木，她拼命捂着宁老师的脖颈，两只手被鲜血浸得通红。
但已经没有用了，那柔软的脖颈已经变得僵硬，被行尸咬出的缺口也不再有血液流出。
她已经死了。

秦书意

妈妈……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非要救他们……

越野车上的两人确认周围已经没有行尸的踪迹后，迅速戴上面罩下车赶到女孩身旁。
察觉到有人出现，女孩如临大敌，锐利的叶刀如暴雨般袭来。

铛铛铛！

焰响举起巨大的铜锣将自己和赫九逸挡住，叶刀敲击在铜锣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赫九逸

你怎么出门还带着这个？

焰响

这多好使啊，又能当盾又能砸人，你不是也带着你那个破铃铛吗？

赫九逸

……

秦书意

是你们……

女孩沾满鲜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眼神冷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叶刃不再攻击，但仍旧盘旋在她身边，没有放松警惕。

焰响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其他人呢？

秦书意

他们……他们……

女孩原本呆滞的脸上逐渐染上汹涌的怒气，双眼被仇恨染得通红。

秦书意

我们遇上了行尸群，他们想让我断后，我妈妈不愿意……他们、他们就把妈妈推进了行尸堆里，然后就逃跑了……

秦书意

我妈妈死了，他们还活着……对啊，他们凭什么还活着……

秦书意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身边的叶片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再次变得狂暴且锋利。

赫九逸

………………

赫九逸

这里血气太重了，会把行尸引来的，我们先……先把你妈妈安葬了吧。

赫九逸

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焰响和赫九逸迅速将那些人类尸体收集到一起，为了防止尸化，必须尽快将他们焚毁。
秦书意在一旁为她的母亲整理遗容，进行着最后的道别。

焰响

准备好了吗？我要点火了。

秦书意

……等一下。

秦书意最后为宁老师理了理刘海，不知什么时候，她年轻的妈妈已经生了白发。

她摘下面罩，在妈妈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赫九逸＆焰响

…………

………………

冲天的火光将一切罪孽付之一炬，灰烟携着火星升上雾蒙蒙的天空。
秦书意站得离火焰极近，她的脸被映得通红，黑沉沉的眼镜里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火苗吞噬。

焰响

喂，阿九，你说点什么啊！

赫九逸

啊？我、我来吗？

焰响

对啊，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你快劝劝她。

赫九逸

……

赫九逸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秦书意

……

女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焰响和赫九逸开来的那辆越野车。

赫九逸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先开车送你回一叶城……

秦书意

不，我要去明庭大学。

秦书意

我记得你昨天说你们要去明庭大学找人，能不能带我一程？

焰响

……你想干什么？

女孩视线又落回火堆上，没有回答焰响的问题。

焰响

阿九，你决定吧，要不要捎上她？

赫九逸

……既然都是去明庭大学，那就一起走吧。

女孩抿了抿唇，抬眼望向赫九逸。

秦书意

你是一个好人，这个姐姐也是。

秦书意

我和我妈妈也是好人，对吧？

赫九逸

……对。

秦书意

但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呢？我救了他们，他们却害死了我妈妈，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赫九逸

…………

（回忆开始）

「赫九逸」我回来了！今天运气不错，路上有一家便利店还没被抢光……怎么回事，人呢？！都去哪儿了？！

「赫九逸」妈？！我是阿九，我回来了！妈……

「温柔但虚弱的女声」阿、阿九……

「赫九逸」妈！你怎么躲在这儿……其他人呢？

「温柔但虚弱的女声」快拉我一把，我没什么力气……

「赫九逸」………………你被行尸抓伤了？

「温柔但虚弱的女声」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活着，会没事的。

「赫九逸」…………他们都跑了是吗？把你丢下了。

「温柔但虚弱的女声」…………嗯。

「赫九逸」为什么……我救了他们！！结果他们把你丢下了！！

「赫九逸」我要去把他们——

「温柔但虚弱的女声」阿九！不许去！

「赫九逸」………………

（回忆结束）

焰响

阿九？阿九？你怎么了？

赫九逸

……我没事。

赫九逸深吸一口气，将刚刚捡到的书递给秦书意面前。

赫九逸

你的书。

女孩只是瞥了一眼，冷淡地摇着头。

秦书意

不要了，如果你想要的话，送你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越野车里。

火尚未熄灭，但她已经不想看了。

赫九逸

…………

赫九逸低下头，精装的图书封面上，原本浑身雪白的小兔子被鲜血染红。

焰响

这趟也不亏，白捡一本书。

赫九逸

……我们走吧。

黑曜·野外

第二天，深夜

初秋的夜晚不算冷，但浓重的雾气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适。
即使已经点燃了篝火，这种阴冷依旧挥之不去。
焰响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篝火，她虽然很想讲一些笑话让气氛没那么僵硬，但现在不是时候。
就连喜欢热闹的焰响都不说话，更别提另外两个心事重重的人了。
这个夜晚，沉默得可怕。

最终，还是焰响打破了冷场。

焰响

我们明天早上七点出发，中午就能到明庭大学。

赫九逸

你今天开了一天了，明天换我来开吧。

焰响

行。

焰响

诶，那个小朋友，听到了吧，明天要早起，等下早点睡啊。

秦书意

……你们不问问我去明庭大学干什么吗？

赫九逸＆焰响

……

秦书意

你们猜到了……不阻止我吗？

赫九逸

你希望有人阻止你？

秦书意

当然不！就算你们阻止了，我也会为妈妈报仇的！

焰响

那我们还费那个劲干什么？

秦书意

……我以为你们会阻止我，书里面常会有人说着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然后逼着主角放下仇恨……

焰响

哇，好烂的桥段。

赫九逸

我和焰响都没有立场阻止你。

焰响

对啊，我们顶多就是个路过的热心群众。

秦书意

所以……你们也觉得我应该报仇？

焰响

我没这么说啊！

赫九逸

如果放在黑曜日之前，我一定会阻止你，但现在……

秦书意

你刚才说，你们没有立场阻止我。

赫九逸

嗯……黑曜日之前，这个世界还有律法和公序良俗，我阻止你是不希望你因为复仇搭上自己的后半生……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赫九逸

不仅不会有人来审判你，更不会有人来审判那些害死你母亲的人。

秦书意

……所以我做什么都可以？

赫九逸

能审判你的只有你自己，只看你怎么选。

赫九逸

选择复仇，背负罪孽；选择放下，背负愧疚。

秦书意

……………………

秦书意不再说话，她坐了一会儿后，独自回到了越野车里。
篝火边只剩下赫九逸和焰响。

焰响

你是怎么选的？

赫九逸

…………什么？

焰响

你是选了复仇还是放下？

赫九逸

…………

焰响

别瞒着我了，你今天看到那对母女出事的时候看起来比那个小姑娘还难过……

焰响

我们一起长大，我很了解你，也了解赫阿姨，以你们的为人……

焰响

所以，你是怎么选的？

赫九逸

……我没得选。

赫九逸

她不让我去找那些人，说自己没事……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被行尸抓伤胳膊之后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清醒，我也抱有一丝侥幸，觉得也许真的还能挽回……

赫九逸

但是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她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她说她被感染了，不想让我看到她变成那个样子，也不希望我为难……

赫九逸

我找了她很久……也找过那些人……但都找不到，我错过了做选择的机会。

焰响

所以你不阻止那个小姑娘，是不希望她像你一样……

赫九逸

…………

赫九逸呆坐着，他有些茫然。

赫九逸

我不知道……虽然我刚才突然觉得，她内心深处，好像在期待有人阻止她。

赫九逸

有可能……就算她选了复仇，她也会困在今天永远也走不出来……就像我一样。

赫九逸

阿响，好像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焰响给不出答案，夜晚再次沉默，这次安静的时间更长了。
越野车里传来女孩隐忍的啜泣声，谁也无法在这样的夜晚安然入睡。

赫九逸

……等她哭完我们再回去吧。

焰响

嗯。

赫九逸

阿响，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

焰响

……没关系，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