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恶行

沿着山道一路向前，两侧的岩壁如同砗磲族巨大的臂膀，紧紧夹峙着行走其间的两人。

偶尔有一阵水流从远处涌来，带来的也是一股陈腐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龙和弯着腰、低着头，心中不断回想着望潮族人的模样，心里愈发的不畅意。

岐下不了解望潮，以为它们天性如此，但是她可是见过过去的望潮族……

（回忆开始）

金鳞族后辈甲

哎哟……我们还要在这里罚站到什么时候啊？

金鳞族后辈乙

什么罚站！要是望天婆婆听到了……小心你的鱼尾巴！

金鳞族后辈甲

说什么族里来了贵客，需要我们列队接见……可这和罚站就是没区别啊！

金鳞族后辈甲

望潮……是叫这个名字吧？听说他们上古曾是龙的眷属呢。

金鳞族后辈甲

明明他们只是眷属，而我们才是能化龙的那个！为什么我们还要这么毕恭毕敬的……

龙和

那都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

金鳞族后辈乙

风水轮流转咯——你没听说吗，他们最近还要修什么宝塔，可以时刻不停以灵力润泽全族呢。

金鳞族后辈甲

乖乖，要维持这么一座宝塔得是多大的法阵啊！真不敢想一年要烧多少灵力！

金鳞族后辈甲

要是他们愿意帮帮我们就好啦。我们化龙也不用修习得那么辛苦了！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门缓缓开启。

龙和闻声抬起头来，只见族长与望潮并肩而出，然而她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紧随其后的龙晴身上。

族长

我与这几位贵客还有要事相商。你们这些小鱼苗可以散了，今天也不用上课了，但是修习之事不要落下——听到了吗！

金鳞族后辈们

谨遵族长教诲——

言罢，族长便带着龙晴和望潮族人步入了隔壁书房。

其他孩子忙不迭地四散奔跑，而龙和却反其道而行之，迎上前去。

金鳞族后辈甲

欸欸，龙和你不跟我们出去吗？

龙和

我等龙晴。

她这一等，便从早课时间一路等到了暮色四合。
龙和多少有些疑心，便翻过几个院墙绕去了书房后侧，看看族长他们还在不在。

族长

什么？！原来还有这等事？！

她刚一从院墙上翻下，就听见族长一声大吼。

龙和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族长

鳛鳛族中真有鱼做过前往秘境、与真龙相会的梦？

望潮族“贵客”

正是。

族长

但这有可能只是一个梦……

望潮族“贵客”

但如果……不同种族、跨越数个纪元都曾梦过相似的龙、相似的秘境、相似的梦呢？

族长

……………………此话当真？

望潮族“贵客”

千真万确。

望潮族“贵客”

只不过……他们口中的真龙与你我两族所知有些出入。
但龙终究是龙。角似鹿、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这些特征，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族长

所以你们才开始动工修筑宝塔？

望潮族“贵客”

正是。有宝塔在，我族的灵力波动能够绵延万里之远。若是能让龙感知到我们这些眷属……

望潮族“贵客”

我们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万世安稳指日可待！

（回忆结束）

龙和

……………………

龙和

（虽然长相不同，但是满口龙啊龙的，倒是和之前别无二致。）

龙和

（明明都有能力修筑宝塔了，居然不是自己发奋，而是想着全然依赖龙……）

望着身前岐下那异变的脊背，龙和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点光芒。他们终于得以从狭窄的山道中脱身而出。

一座奇异的建筑映入眼帘——虽然它似乎遭逢剧变，只剩半塌的底座，
可其上灵力流转不息，雕栏画柱晶莹透亮的模样，还是让人不禁将它称为“宝塔”。

就在龙和疑心此地为何与金鳞族祭坛如此相像之际，一股灵力忽然抚过龙和的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

岐下

……素来听闻望潮族的强盛，今日得见，当真名不虚传。

？？？

能听到尊者这么说，望潮举全族之力修建镇海宝塔也不算白费。

两人面前的空地上忽然传来一句人声。

龙和已经不感到惊讶了。

望潮族人

两位请随我来。

三人缓步向内而行。
四下虽说景致宜人，但处处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显然已许久无人打理。
廊檐之下，还堆放着各式弃置不用的器具。

龙和

这法器是……聚灵杵？这改良思路有意思。

望潮族人

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了。

龙和

不过怎么没改完？

望潮族人

改完了，能获得的也不过是一些眼前的便利，又有何意义？

望潮族人

有这个心意，还是奉献给宝塔为好——这才是能保望潮族万年安心之良计。

龙和

………………

龙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表面光鲜之地，她一刻也不愿多留。

她立马转身，欲拉上岐下一同离去。

然而，岐下被她一拽，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龙和这才发现，岐下像是已经忍耐多时，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从额头往下滚。

龙和

岐下！岐下！你怎么了！

岐下

呃啊……啊——！呼、呼……啊啊啊！姐……龙——！和——！

望潮族人

尊者的情况不妙！快将他送去宝塔！我们的族人都在那里，灵力也最为充沛！

龙和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岐下扛起，直奔宝塔而去。

而在宝塔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隐约传来阵阵颂吟之声。

可她刚一靠近，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原来，这片“空地”上竟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望潮族人。

尽管心中焦急万分，龙和还是不由得怔住了。

望潮族人

你还在犹豫什么？尊者的心神已臻于飘散了！

龙和一个深呼吸，咬牙闷头往里冲。
重重念经声的包围下，她只觉比来时的小道更加逼仄痛苦。

龙和刚把岐下放在塔内的地板上，望潮族人便将一个玉璟从高处取了下来，作势要往岐下胸口放。

龙和一把薅住了望潮族人的手。

龙和

你做什么？

望潮族人

为尊者稳定心神。

龙和不禁眯起了眼睛。

（回忆开始）

望潮族人

近日，我们听闻玄冥海里有两处玉璟归位，想来是您的手笔……实在是叫我们佩服。

龙和

玉……璟？

（回忆结束）

龙和

将我们诱入族地、发病、适时出现的玉璟……

龙和

我不管你们把岐下认成了谁，你们若是敢害他……

望潮族人

我们怎么会！

望潮族人激动异常，反倒将龙和唬在了原地。

望潮族人

我族一脉的未来可以说是皆系于龙，我们不惜抛弃自身形态也要追随报效，又怎么可能加害尊者！

望潮族人

如果你怀疑，大可以现在就拿捏住我的命门！若有问题，你直接让我神魂俱灭便是！

还没等望潮族人伸手去抓龙和的手，只见他手中的玉璟突然飞往半空。

望潮族人

这是怎么回事？玉璟怎么会……！

她不知晓，龙和更是茫然。

她们只能沉默地看着岐下身上突然伸出数条锁链与那玉璟相接。

霎时间，玉璟发出耀眼光芒，其上的榫卯结构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变换形态。

最终，玉璟化作一颗黑金色的圆球，缓缓降落于岐下的胸口。

岐下

姐……

龙和身形一震，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岐下。

龙和

傻子，你一进来脸色就不对，何苦要强撑！

岐下

咳咳……我以为没这么严重的……

岐下

是这玉璟帮我稳住了心神吗？真是神奇。

龙和

没错。还得感谢望潮。方才我还差点错怪了他……们……

龙和笑吟吟地转过身，话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无数个透明半透明的望潮族人从塔壁上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在他们姐弟身后，五体投地。

吟诵声不绝于耳。

望潮族人

尊者承接我族法宝，毫无疑问是真龙之身。

望潮族人

世代守候，世代供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您能归位，带领我们再次得偿所愿。

望潮

得偿所愿！得偿所愿！

龙和

……………………

岐下

……………………

龙和与岐下面面相觑。

在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岐下先撑起了身体。

随着他的起身，那黑金色的圆球缓缓上升，向着宝塔高处的供台上飘去。
周围的法阵开始不断运转，向它源源不绝地输送着灵力。

龙和

咦……？这里的灵力运转怎么有些熟悉？

龙和想凑近些，却险些一步踏空，还是岐下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他们一直注视着上方，却未发现这座塔的地板下方竟是镂空的。

岐下

这下面也有些眼熟？像是……

龙和

无底渊。

岐下

可、可这怎么可能呢？这里与无底渊相隔不知多少距离！

岐下抬起头看向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玉璟。

岐下

龙和，这里太不对劲了……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

岐下

往来境那等洞天福地，想来也不会在这种地方。

龙和

……………

龙和

…………………………

龙和

岐下，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龙和

这下面有人！就像无底渊里的我一样！

没给岐下反应的时间，龙和已然翻身而下。

岐下自然也探身过去。

望潮众人

尊者！

岐下

…………………………………………都不许过来。

岐下赶到时，龙和正蹲在那一排排整齐却毫无动静的“尸体”之间。

看身形，这些“尸体”中不仅有外族之人，亦不乏望潮族的同胞。

而他们先前听到的哭泣之声，正出自“尸体”旁一名哭泣的瞿如族幼童。

龙和将手搭在小男孩身侧那位妇人的腕脉之上，闭目凝神，似在探查其生命迹象。

岐下见状，也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自己从小集市上买来的吃食，递给那小孩。

岐下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妈妈怎么了？

瞿如族幼童

呜……妈妈她不睁开眼……呜……

龙和

……身有陈疾，一朝爆发。

龙和

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瞿如族幼童

我……我……

岐下

别怕，别怕，这位姐姐只是想问你妈妈从何时开始染病，又从何时开始不舒服的？

瞿如族幼童

……妈妈一直很虚弱，吃了很多药也不好，那日她带我出门觅食，被人偷袭受了伤，那些叔叔说会帮我们……可是我们被带到了这个地方……妈妈就变成这样了……

岐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瞿如族幼童

……三、五……七日前？

龙和

那也不过几日间。嗯……就算是旧伤牵动陈疾，她灵力散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龙和又掐了一道口诀。

龙和

她的灵力正在往某个方向流动。不，不止她的！这里所有人的！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高悬塔中的玉璟。

（回忆开始）

世代守候，世代供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您能归位，带领我们再次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得偿所愿！

（回忆结束）

龙和

不止是本族人……还有这些被拐来的外族人……望潮在用这里所有人的的命供养那凶器吗！这与活祭有什么区别？！

岐下

那我接受的灵力是…………

岐下环顾四周，脸色比方才倒下之时更加苍白。龙和则不同。

也许是因为来到了这个与无底渊相似的地方，她指尖燃起的烈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将她全身映得通红。

她将火球对准了周围的望潮族人，但那些人丝毫没有反应。

龙和略略沉思，随即瞄准了上方的玉璟。

龙和

别怕，姐姐既然出得了无底渊，也一定能带你出去。

岐下

你要做什么？！

龙和

你没看到吗？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们就要搭上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岐下

……我知道。

岐下

龙和，我们只是来寻往来境的消息的。这里的事……与我们毫无关系。

龙和

你什么意思？不救？不管？

龙和

既然我看到了，那就与我有关。

岐下

龙和，我们……我们还不够强大……

岐下

这一路上，我们还会遇到很多无能为力的事，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救过来吗？

岐下

如果我们两个死在这里。一切就都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在乎一条小鱼的死活。

岐下

但只要我们找到往来境，从守境人手中拿到龙珠，顺利化龙……

龙和

龙龙龙……非要是龙，才能凭本心行事吗？

岐下

………………

龙和

你让不让开？你不让开，我连你一起轰！

沉默了一阵，岐下并没有回答，原先跪在身后的望潮族人们却已经开始暴动。

岐下

当心些吧……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