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影

“从这里向西北三千里，蓐收海之上有一滩涂，名不死之野。其上生有柑木。本日的考题，就是此物。”长老随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幅舆图，一株长相奇特的树从中钻出，刹那间变得枝繁叶茂，还挂着几个沉甸甸的金色果实。
“我要你们在日影西斜之前带着果实，回到此处，方算得合格。”
长老在上面细心讲解此行的注意事项，下面的人听讲却并不专心。
“哎，那个就是无咎？”
“就是他，被长老们称为继归殳之后族中最好的苗子。”
“真有那么厉害？我倒想和他比比。”
“和他比？他小时候偷偷用族长的信物打开秘境，后来被发现了也没见受到什么责罚。”
“无非是有个好姐姐护着罢……呵，这么一看今天的试炼也真有意思，来了个最强的，又塞了个最弱的。”
“你说谁？”
顺着旁边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略显瘦小的青色身影也站在队列中，正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像是听得十分认真。
“是在化形仪式上飞得最慢的那个？”
“何止飞得慢，化形也比旁人更费些劲。”
“看来这次试炼，有热闹看了。”
他们的音量不小，显然是有几分故意让本人听到的意思，然而被点到名的两人面色如常，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长老的发言已近尾声，几人自觉无趣，也不再言语。
“……你们成长至今，平日活动的地方不过方圆数百里内，从不曾去过那么远，也未曾离开过赤鷩的领地。世间精怪无数，脾气古怪者有之，嗜血成性者亦有之。在外禁止你们私自相斗，亦不可仗着天赋，就去招惹他族，惹是生非。”
“违者，一年内不得离山，只许在秘境中练习术法，磨炼心境。”

其他种族修炼到一定阶段也可以凭借法术御风而行，却始终不像羽生众飞得那般自由。挥动双翼，掠过群山与没有尽头的茫茫大海，无咎终于看到了长老口中的落脚之处。他变回人形落下，拿出临行前长姐私下递给他的舆图。
“还是长姐好，知道我不认路，还特地为我准备了图……”然而眼前的风景怎么看都和舆图对不上，无咎把手中的图倒了过来，随后又倒了过来。
好复杂，看不懂。
“反正要求是把东西带回去，等会原路返回就是。”
打定主意，少年收起舆图，随意挑了个方向往前走。预想中随处可得的柑木果实没有一丝踪影，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原野的更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无咎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片耀眼的金黄，几棵硕果累累的树就站在岸边。
“呼，总算找到了，我还以为我落错了地方……嗯？这几棵的果子还剩这么多，难不成还没人拿过？嘿嘿，运气真好！”
长老并没强调要带回多少，无咎秉承着多多益善的原则装了一兜子，想着给完姐姐，回头还能分给山上的其他小赤鷩，满意地拍拍口袋。然而就在他准备返程时，河边竟传来一声呼救。
无咎想也没想就往河边奔去，只是走近了才发现，水面上漆黑一片，趋近静止，即使将掌间火焰举到水上去看，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准备再靠近点寻找声音来源时，突然感觉到水面升起一股森然的寒意，与此同时，身后飘起了一缕影子。
“小心！”
一小团火焰猛地飞过，只听一声惨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就飞快地掠过草地，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窜进一旁的树荫中，跑得无影无踪。
无咎抬头望去，是个穿着青衣的少年。
“谢谢，多亏有你提醒。”
“同族互相帮助，本是应该，只是让他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我好像没见过那种黑漆漆的种族？”
“影族最是畏光，自然不敢在赤鷩族周围出现。”
“影族……影子？”
“是，没有自己的真容，以变化为他人他物立身。”
“什么都能变？”
“终究是只得其形，难仿其魂。”青衣少年摸了摸手腕处的珠串，继续道，“影族生来弱小，妖不成妖，魔不成魔，手段阴狠，又颇为记仇。就像方才他以求救声引你来水边，实是想害你入水，好乘机夺取双目。”
“还能这样？”无咎支起下巴，“虽然赤鷩不善水，但也不至于能要了性命，真到了水里，他就自信能打得过我？他在水里很厉害？”
青衫少年闻言温和地笑笑，“此水名为弱水，鸿毛不浮，是羽生众最为畏惧之地，不止我们，即使是金鳞、拨棹那类生于水中的种族，也不敢靠近这里。他只待你虚弱时取走，不必入水。”
“原来是这样，看你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怎么什么都懂。”
“这是长老刚刚在会上所讲，我只是记住了而已。”
“哦怪不得我没印象，那会我正在想回去后做什么。”
“嗯？那那些人说的话……”
“什么话？”
见无咎一脸不解地歪头，少年略怔了怔，而后暗自好笑。原以为这位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少年是心志坚定，丝毫不为那些闲言碎语所动，这么一看，难怪“从未入心”，根本就是连耳也未入。
“没什么，是我随口一说。”
无咎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朝那个影子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
“很在意？”
“没，我就是在想，虽然长姐说过有很多人想要我们的眼睛，可他们毕竟是影子，天生相克，就算真的拿到了，也能用得上么？”
“的确，刚刚那只，可能算是族中的异类吧。”
“异类？”
青衫少年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泛着光的石头——那是影子刚刚在逃跑时落下的、取自招瑶之山的玉石。
“身为影子，却意图追逐光明，违逆本性，岂不是异类。”
他嗓音低沉，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情绪，无咎没听懂，他只是跟着少年的动作，也往前走了两步。
“不可以那样么？”
“什么……？”
“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不都是看自己心意么，如果什么都和别人一样，那才真成别人的影子了……哦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影子来着。”
“…………”
少年本就长得比同龄人略矮一点，现下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就在无咎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时，对方已经先行一步转过身。
“弱水危险，还是不要再靠近为好。”
“哦，以后不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运气一直都挺好的！”无咎眨眨眼睛，“在这么偏的地方还能碰到有人救我。”
“……”
“我叫无咎，你呢？”
“……孚。”
“长老爷爷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他笑着朝对方手中塞了个果子，“一起回去吧，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