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ckey·吻痕

钧天市·虹平路宜景园3-2-2

黑曜时2049年4月3日，17:30

爸
2049-04-03，12:30，体温39.3℃，服用低烧药3片
2049-04-03，12:50，体温38.1℃，
2049-04-03，13:10，体温37.7℃，吃不下
2049-04-03，13:40，体温38.6℃

弟
2049-04-03，12:30，体温38.3℃，服用低烧药3片
2049-04-03，12:50，体温39.4℃，玉米粥半碗，呕吐
2049-04-03，13:10，体温38.6℃，苹果汁，这次没吐
2049-04-03，13:40，体温38.2℃，

玄戈放下体温枪，关好门，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没电，没网，没水，没有睡眠，玄戈就这么坐在沙发守了3天。

陪他的只有两个身体高热却昏迷不醒的亲人，
还有被他一直握在手里，已经彻底染上他体温的手枪。

等他们醒过来，还会是自己的亲人么？

玄戈

………………

（敲门声）

邻居

有人么！302……我是308的，我们家实在没水了，想给孩子冲点奶粉……

不算大的敲门声和叫门声在门外响起。

玄戈

……

玄戈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这几天他听到了很多求助信息，
有乐观的有绝望的，
有低声下气的有气急败坏的，
玄戈都没有开门。

——家门的猫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遮住，他看不到外面。

他无法保证门外面的东西是安全的，
也无法保证门里面的东西永远是安全的。

邻居

我真的……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孩子她……

玄戈站起身，安静地走到门前，隔着门开口，声音带着微微沙哑。

玄戈

能帮我把猫眼上的东西挪开么。

邻居

……？哦！好的好的！

邻居

是，是张纸条，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家都被贴了……拿掉就好了。

玄戈的视野恢复清明。

那的确是个健康的年轻母亲，头发微乱面色疲惫但是却在努力打起精神。

就像现在的自己。

玄戈抿抿嘴，拿了一瓶矿泉水，开了门缝递了过去。

邻居

谢谢……谢谢！给，这是我家剩的一些饼干，就，也没什么别的，但是谢谢你，302。

玄戈

没事，快回去吧，注意安全，合理分配物资，注意卫生情况，等待救援吧。

邻居

好、好的！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真了不起。

没再回话，玄戈果断关上了门。

他知道，并不是大家想出来，而是忽然斩断全部通讯手段，科技成为摆设，在短暂的变故中，人只能回归“原始”。

他看向墙上的钟表。

17:37。

三天前的变故后的某个时刻，时钟重新开始走动，
但是玄戈不知道钟表具体停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工作的。

他当时刚把北洛扛回房间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瞬间想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这么莫名其妙永远慢上不知道多少分钟。

他们永远在真正的时间后面，被抛弃，追不上，再快的速度都没用。

窗外的迷雾时浓时淡，玄戈无法判断是不是太阳快要下山了。

房间里传来声音，是爸爸的房间。

玄戈

爸……

玄戈抬起眼，下意识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嘴里的声音也跟着发出，却停在半路。

他其实并不知道从1号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的脑中一直想着那一声尖叫，他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他看过很多惨绝人寰的犯罪案例，也从没听过。

玄戈站起身，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像是站在那里，等待一场自己也不知道流程的审判。

声音越来越大。

咔哒。

门慢慢拉开。

玄戈

……………………！

他看见了猩红的砂眼，长在他最是似曾相识的人脸上。

爸爸？

嗬……嗬……

玄戈后退一步，手上的金属早已和他温度趋同。

玄戈

别过来……

陌生的声音从声带中挤出来，玄戈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么软弱的声音，
从他有记忆开始，自己能听到的自己的声音似乎就一直波澜不惊，就像妈妈。

爸爸？

……枪……

似曾相识的人扑了过来，一直训练的格斗术被主人忘了个精光，堪称狼狈地躲过袭击。

“怪物”几次袭击不成，像是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猎物，
红色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最终锁定了目标。

玄戈一脚踹上对方的胸口，让他退回原地，拉开了和另一道房门的距离。

对方却感觉不到疼痛。

握得太紧，金属传来了灼热的感觉。

拉开保险栓，按一下，就安全了。
拉开保险栓，按一下，就安全了。
拉开保险栓，按一下，就安全了。

玄戈

那是我爸！！！

隔着另一扇门还有一个人，那是我弟弟……

玄戈

爸……当年那枪……

……你怎么开出去的？

爸爸？

嗬…………玄…………

“怪物”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停止，像是在挣扎，接着又一步步走近，
这次，玄戈竟然荒唐地觉得对方没有多少攻击的欲望。

玄戈

爸……

爸爸？

……枪……帮……

猩红的眼睛扑了上来，带着似有若无的情绪，
玄戈脑中的声音消失了，他觉得他听懂了沙哑含混的嘶吼。

那是他最敬爱的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玄戈

！！！！！！

（砰！）

宜景园302室依旧是如此安静，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没有手机视频，也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

玄戈觉得有一只手最后搭在自己头上。

（回忆开始）

玄戈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警察。

玄戈

爸爸是我的榜样，我会向他学习，严于律己，长大后像他一样，保护好人。

玄戈

如果能和弟弟一起，我会更开心。

（回忆结束）

玄戈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中央，窗外的雾好像散去了不少，
而窗上忠实地映出一个将将成年的人苍白的脸、金棕的眸子，溅着红的白衬衫。

太阳……原来的确是要落山了啊……

桌上的风信子干瘪枯萎，落下几点灰。

玄戈才看到，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这几天没好好照顾，
还是其实它在时间被偷走的那一刻就变成了这样。
可他明明给它换过一次水。

玄戈

……………………

钧天市·虹平路宜景园3-2-2

黑曜时2049年4月5日，17:16

玄戈睁开眼。

他睡了个好觉，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握着枪。

前天，他花了些时间整理情绪，将父亲的尸体用床单紧紧固定住，又将他永远关在卧室，反锁上房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很多末世题材的电影是这么向他传达一些刻板印象的。

昨天，他用有限的水给自己洗漱一番，换上了新的白衬衫——他有很多。

今天，还没有做身体情况的检查，玄戈拿起体温枪走向卧室，
一瞬间想着自己待会会不会举错手，这样他就会再送走最后一个亲人。

如果上次是正当防卫，这次就必须是故意杀人罪。

在进房门之前，又响起了敲门声，不是门铃。

玄戈波澜无惊的眼睛看向302的大门。

路远

路远。

门后很干脆地报上姓名。

玄戈一愣，走向房门。

猫眼告诉他是个“人”，和他五年前见过的好像没有太大变化。

玄戈

你来是？

路远

接你们走啊，家里不能待。

说得理所当然，玄戈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门外的人从更早之前就放心不下屋里的另外一个“小孩儿”。

玄戈开了门。

路远看到了玄戈手上的枪，也没说什么，进来关门，开门见山。

路远

几个，一起。

玄戈

我，还有北洛。

路远看到了客厅地毯上毫不掩饰的血迹，靠在门上，
看向他只见过一面、时长不超过十分钟的“北洛哥哥同学”，觉得荒唐又苍凉。

路远

挺难受吧。

玄戈

……

路远

我杀Rosy的时候，觉得不如跟着死了算了。

玄戈

……

玄戈抬头，看向这个暗中调查过，但是只见面不超过十分钟的“无良好引导的赛车手”。

路远

真难受啊，我才知道刀插进身体会被骨头卡住……看着挺瘦的，怎么那么有劲儿……

路远

然后回过神又觉得不行，好像还有人等着。

路远

真难受啊……

25岁的当红赛车手手上戴着赛车手套，拍了拍面前法律意义上成年、在亲人朋友面前还没来得及成年的人的头。

路远

情况怎么样？我带你们走。

玄戈

……谢谢。帮大忙了。

路远

谢什么，说不定一会儿就是你帮我了。

路远背着北洛，玄戈跟在后面，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宅楼，好在他们只有三楼。

坐到银色的车内，玄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住宅，寻找着自家卧室的窗子，
然后垂下眸子，将枪口对准身边弟弟的头。

路远从后视镜看见，脱下外套扔去后座给兄弟二人，咧咧嘴。

路远

就这样吧，挺好的，给，晚上有温差。

银色喷着粉紫色logo的车小心避让了一路，玄戈也看了一路钧天市如今的景象。
——如果钧天还存在的话。

赶路了一天，终于到了路况相对好的地段。

玄戈

我们去哪儿？

路远

终于想起来问了，还以为你傻了，不应该啊北洛哥哥同学。

知道名字，却依然保持原来的称呼，这让玄戈一瞬间觉得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一样。

面前这个人的确很擅长和人相处，不只是小孩儿，可能他就是这种人，会给每个人舒适感，
以前他的有色眼镜有点重了。

路远

去北麓原，天阿山岔路往里走，那里地势平坦没有聚集人群，PUNK ROSY有个补给点，里面东西比较多，宋别他们已经都去了，我来接你们。

路远

我们不一定能等来不知道有没有的救援，这是我能想到的暂时最合适的地方了，如果也不合适……就只能再看着办了。

也是个其实规划性不太强有些随心所欲的人。

路远

北洛哥哥同学，手别松，万一北洛同学也不行了，还得靠你呢。

玄戈

……

玄戈

知道。我们还有多远？

路远

快到了。要不是路况不好，几个小时前我就给你们送到了……哪至于……

玄戈注意到路远的呼吸稍微变重了些，没有说话。
路远也看看后视镜，没有说话。

没有多远的路程，车手的领航员还在昏睡，
于是车手像从前一样靠自己，胆大又惜命，
一路擦着车前进，满耳都是油门和刹车交替的声音，
间或还要躲避冲出来的人或者“人”。

车手赶时间。

他要没时间了。

路远

……

玄戈

…………

北麓原补给点的岔路，车子终于慢慢停下，稳得不行。

路远

前面就是了，喏。

带着赛车手套的手隔着车窗指指若隐若现的基地。

路远

设施不错，我们挺有钱的，冠军车队和冠军队长的牌面。

「ROSY」和「RODERIC」名气很大。

路远看着后视镜，有些可惜又有些感慨。

路远

本来以为有机会看老幺穿上赛车服随便跑一圈玩玩的，天儿他们衣服都准备好了。

路远

可惜了，差130天。

路远

纠结了这么久，结果连个大学都没得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玄戈想到这点，也觉得实在是有些折腾人，什么警法什么快递送餐，大家都是难民，是猎物，是罪人。

路远

哦，有个东西。

路远终于摘下手套，左手手背上是狰狞的伤口，已经泛上青绿色的纹路——
像是根系一般有生命地蔓延——
堪堪过了无名指上泛着微弱光的素圈。

左手避开，依旧干净纤长的右手摘下钥匙扣，轻松又郑重地递向后座。

路远

提前恭喜他结束漫长的体验期，加入PUNK ROSY。

路远

太突然，也没什么别的能给的了。

路远

哦，这么说也还有。

路远从副驾驶前的翻柜里拿出一罐黑巧，一罐可乐。

路远

给你俩吧。

路远靠在车座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车的内设。

路远

我还是用rosy带小朋友追了太阳，上了入门课。

路远

rosy也……送他吧……你就说我送他，然后我再开走，按照他的脾气，明天就能气醒。

路远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恶劣”了。

哪有人最后故意干这种事儿，这不是上赶着让人留下阴影么。

路远

下车吧。

玄戈带着北洛下车，身上披着路远的夹克。
又是一天的日暮时分，玄戈看着夕阳，余晖刺得人眼睛生疼，
如果北洛这会儿能睁开眼睛，他一定也会难得同意自己的观点。

路远降下车窗。

路远

你就说我是在高架桥上放你们下来的，别说是这儿。

玄戈点点头，没问原因，他知道这是同为“车手”的秘密。

银色的车子再次启动，25岁的车手升起车窗，踩下了油门。

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抓地的声音依然悦耳，
车手像是头一次开车不要命的愣头青，
第一次在弯道选择了加速，再加速。

把弯道变成了直道。

13.3公里，42个急弯道，夏天就会盛开的山杜英。

他成为了这条最爱的盘山路上一枝银色的野蔷薇。

“我听到枪响了。”

“你醒了。”

“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