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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7明与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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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5更新
最新编辑:李白_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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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3-11-15
最新编辑：李白_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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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7明与晦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有时连曲也记不真切。
但她知道一点：她能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那一天里，父亲对她说的话，也在一一应验。
徵
胤……他今天其实是在代我受过，而他也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徵
今天之后，你会听到很多人不喜欢哥哥，也会听到很多人不喜欢爸爸。
从那一晚之后，父亲几乎不再地出现在家族之中，而家族里，似乎也越来越排斥父亲。尊为族长的荀，也闭口不提父亲的名字。
原本一直备受重视的哥哥，除了必要接受的家族教育之外，也很少再出入于商会内苑的花园里了。
她和黛却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倒是家族里越来越多地要求她们姐弟两个轮番到内苑学习。
除此之外，另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始终萦绕在曲的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始终无法理解，却又始终向往——
文澜
曲。
穿着青袍的狻猊众伸出手里的教鞭，轻轻地戳碰正发呆的曲。
曲
对不起。
想的出神的曲应了一声，又继续拿起手里的数据终端。
文澜
您是不是累了？最近总是出神。
文澜
先歇息十分钟吧，已经讲到《商君书》
，进度还好。
曲
‘公私之分明，则小人不疾贤，而不肖者不妒功’
，讲到这里了。
文澜
好，先到这里吧，十分钟之后我们再继续。
年近五旬的文澜朝着曲点了点头，也合上了自己手里的终端，靠在书房另一边的太师椅上。
曲
嗯……师傅？
文澜
有什么事吗？
曲
这里说，‘故赏罚而信，刑重而必，不失疏远，不违亲近，故臣不蔽主，而下不欺上’。
文澜
是了，这是这一节开篇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曲
如果重赏能树立信用，而重罚也是必然的，赏赐要涉及关系偏远的人，惩罚不回避关系亲近的人……
曲
父亲他也是这样做的吗？
文澜
…………
原本靠在太师椅上也准备休息片刻的文澜，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
文澜
徵大人他赏罚分明，自然如此。
曲
他也会‘不失疏远，不违亲近’吗？
曲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澜
这……
曲
我问过平时在内苑的文渊和文津，他们都不愿意回答我。
曲直直地盯着文澜的眼睛，让他根本无法逃避过去。
文澜
倘若文渊学士和文津学士都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甚清楚。
文澜
文渊文津文汇文澜，属下只是四阁学士最末，定是不如两阁学士——
曲
但是他们平时都跟在荀身边，你平时都跟着父亲，你也不知道吗？
文澜
这……这……
文澜
属下属实不便——
曲
你肯定知道。
曲一步步的逼问哽住了文澜的喉咙。
他长叹一声，像是笃定了什么信心似的，起身顺着窗户朝外探头四下张望了一眼。
文澜
曲小姐，您想不想去图书馆？
曲
图书馆？
曲
可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文澜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文澜
若是曲小姐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属下就在图书馆议事值房为徵大人理事。
文澜
您‘随时都可以来’找属下。
文澜把书桌上的古籍和终端收拾起来装到搭袋里，向曲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内苑书房。
曲
怎么回事……
曲
（您‘随时都可以来’找属下）
曲
（随时都可以……）
曲
（师傅好像有什么事想说？）
她追着文澜的脚步直到内苑花园的门口，文澜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般，一刻也不停地走进内苑的商会交通专线。
曲也毫不犹豫地紧跟着搭上了站台上候着的第二辆车，只一两分钟，她便到了中央图书馆的内苑专用地下通道里，乘着内部线路的电梯，抵达了商会处理政务的议事厅书阁前廊。
她再一次穿过那些一排排的书架，便是父亲平时处理政务的议事值房。
尽管议事值房比真正的议事厅小得多，但也已经要比一般的书房要更大，装潢也更华美，这里和书阁一样立着许多书架和数据面板，在书架最前面的则是一张堆满公文的办公桌。
与九龙人平时想象的不一样，在没有要务的时候，这里就是九龙之主平时所在的地方。
徵
嗯？
听到曲推开值房门的声音，徵从案上的文件里抬起头。
徵
曲？
曲
我……我来找文澜师傅。
徵
文澜么？狻猊学士好像有会要开。
徵
来，进来吧。
徵放下手里的笔，朝着趴在门边的曲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
曲
只有你自己吗，父亲？
徵
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曲
我有事想问您。
徵
这会儿倒也还没什么事。
徵
问吧，虽然我可能不像文澜那样学富五车，但还是能回答你的。
曲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
为什么家族的其他人，还有荀，他们都不愿意和您说话了？
徵愣了一下。
徵
原来我的女儿是想要知道这个吗？
曲
书上说，‘赏罚而信，刑重而必，不失疏远，不违亲近’。
曲
家族和外人，为什么会是这样？
徵默默地看着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眼里满是慈爱，却又充满了愧疚。
徵
陪我走走吧，曲。
徵
我们是不是也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曲
……最近也确实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徵从那张破了皮而几乎看不出该是九龙之主的陈旧皮椅里站起来，牵住了曲的手，温和地笑着。
徵
走吧，我们一起去正馆走走。
徵
工作啊，责任啊什么的，就随它去吧。
从商会平时理政的图书馆侧馆到藏书主体正馆，只消几分钟的路程，而同在一座建筑中，这两部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与人影稀疏的侧馆不同，正馆里都是来往的游客和来此读书观摩的九龙市民，真正地起着一座图书馆和博物馆的职能。
徵和曲，以及在他们身后几米远处跟着的两个睚眦，此时正走在正馆最高层的典藏廊道里，因为可以直通侧馆的商会政务区，所以这里并不对外开放，而从这条廊道上，可以俯瞰整座图书馆。
父女二人停驻在栏杆前面，又从廊道后面走来一个睚眦，和跟在徵身后的两个睚眦使了眼色耳语几句，他们便退到一边，垂手侍立。
徵自然注意到了这情况，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给曲指示着栏杆底下的人潮。
徵
曲，看那些人。
徵
不只是九龙人，应该也还有许多从世界其他地方来这里游览查阅的客人。
曲
因为我们九龙的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
徵
当然，这是我们值得骄傲的地方。
徵
但你也要知道，这座图书馆，并不是爸爸建成的。
曲
嗯……什么？
曲
可是这里就是由父亲决定建造的呀。
徵
在商会还不是商会的时候，不只是父亲，还有我们的先辈，每一代九龙之主都会竭力搜集每一本书，每一个值得九龙保存的文物，每一个应该收集起来的知识，将它们保存在一起。
徵
易代修史，盛世修书。
徵
知识和历史的重量，与我们的人民，一同约束着每一代九龙之主。
徵
我只不过是为那些知识和历史准备了一个容器，曲。
徵
然而……九龙之主何尝又不是这样一座图书馆呢？
曲
……容器？
徵
就像这座图书馆，是容纳了大千世界各种知识的容器。
徵
九龙之主要承担的，则是九龙与人民的意志，也就是九龙与人民的容器。
曲
…………
徵
你见过这座图书馆没有人的时候吗？
曲
没有。
曲
到了晚上，应该会关门吧？
徵
不，不会。
徵
这是我的命令，这里永远二十四小时对人们开放。
徵
无人阅读的书籍，无人学习的知识，都毫无意义。
曲
……我……明白了。
曲
父亲的意思是，人，很重要。
徵
不愧是我的女儿。
徵笑着摸了摸曲的头顶。
曲
可是，父亲。
曲
那一天的事，和这座图书馆有关系吗？
徵
……当然。
徵
曲，我问你。
徵
倘若一个瓶子里装满了石头，再向里面倒水，能倒进去多少水呢？
曲
这要取决于石头之间的缝隙有多大。
曲
但是，应该是没办法装很多的。
徵
但……终究是要比不装石头的瓶子能装下的水，更少。
徵
那一天夜里，我让瓶子里的石头都消失了。装水的瓶子，只能装水。
曲
什么意思……
徵的余光瞥到原本侍立在他不远处的睚眦众不知何时不见踪影，抬手看了看时间，便在女儿身边蹲下身来。
徵
曲，这件事，就让爸爸一个人承担吧。
徵
今天你能陪爸爸，爸爸很开心。
他半跪在曲身边，把她拥入怀中。
曲
爸爸……
徵
曲，爸爸现在有事，必须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徵
等等……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曲
嗯？
徵
就在这里，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徵
你想说什么便说，没有关系。
徵
只有一点，曲。
徵
爸爸……还有妈妈，一直爱你。
徵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对不起。
曲
爱……吗？
曲
嗯，我知道了。
他放开怀抱，捏了捏曲幼小的肩膀，起身又走上他们父女二人来时的路，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九龙商会政务区那宽广而幽暗的长廊中。
几乎同时，从那片阴翳中，缓缓驶出一台轮椅。
荀
……曲。
曲
荀大人。
实际上，荀在商会中不担任任何要职，也不参与到商会的实际决策之中。
只是这个曾经在商会的统合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人，管束着整个家族。也正因如此，凭借他的威望，即便是徵见了他，按家族礼制，也需要尊称他一声大人。
他也几乎从不在外露面，在家族的一切交到他手上时，便一直深居于九龙内苑。
从某个角度上说，他用钢铁和战火塑造了九龙现在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九龙根本不可能完成统合，也不可能完成征服。
有人当面子，就总要有人当里子。
荀
最近家族的学习，进行到哪里了？
曲
到子部了。
荀
很好，很快啊。
荀
这些东西……还有历史。
荀
对你们来说，或许枯燥了点，但都是打基础的东西。
荀
……九层之台始于累土。地基不稳，总有一天，会出差子，我们九龙，历来看重的东西，都是稳如磐石的‘地基’。
曲
明白。
荀
曲，告诉我，你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荀从毯子里伸出枯槁的手，指向徵和曲方才看过的地方。
那是在大低谷时，惩戒堕落而各自为政的人们，将整个九龙拖出战争泥潭，完成九龙商会统合的手。
战争，伤痕，荣耀，都在这只苍老的手上。
曲
这些……都是来图书馆里游览的民众。
荀
你只看到了这些吗，曲？
家族，历史，许多人的进与退，也都在这只苍老的手上。
曲
……
荀
徵他没有教过你吗？
荀
你还看到了什么，曲？
在那些寻觅着知识的人，游览着景色的人之间。
在那些享受着宁静的人，托身于宁静的人之间。
在无数的人们之间，在这些接古今而通天地的经史子集之间。
在无穷无尽的知识，浩若烟海的珍藏之间。
曲
我看到了……
她也在这里，她看到了什么？
他们只是来图书馆里游览的民众吗？
这座图书馆只是一座简单的图书馆吗？
曲
……容器。
水需要瓶子来装，书需要楼宇来藏。
知识需要头脑来书写，金钱需要府库来流转。
民众，也需要有人来领导。
荀
很好。
真的是“容器”吗？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曲的心里这样问她，这让她那颗小小的心甚至漏跳了一拍。
但这是她能得出的唯一的答案。
荀
不要忘了，曲。
荀
归根到底，万事都要打好根基，用什么样的石头打地基，就起什么样的楼阁。
荀
九龙之所以为九龙，就在于这根基中。而九龙的地基，只能建九龙的楼阁。
荀
等到站在楼阁上的时候再回去拆毁地基……
荀缓缓缩回了手，双眼直直地凝视着远方，好像不远处又燃起了不该存在的战火。
荀
就什么也没了。
同一时刻。
在这间宽广到放得下一架飞机的议事厅里，正中央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会议桌。
原本这是九龙众和九龙之主落座议事的地方，这张长桌上其实也装有大量的数据元件和终端系统，以供九龙众和九龙之主随时使用。
只是今天，这张桌子就只是忠实地行使它原本的使命。
因为现如今在这议事厅里，没有九龙之主，也没有九龙众，只有两个以人类名义彼此交谈的人——
多米尼克
……尽管如此，这份计划只能作为建议。
多米尼克
最终决定是否要采纳并推进下一部分，也要看九龙和您的意思。
厅堂的阴翳下坐着一个人，在他面前空无一物的会议桌上，摆着一份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也没有徽标的文件，封皮上只是简单地标着年月日。
多米尼克
根本上说，这份计划也只是大低谷前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延续。
多米尼克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希望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地球生物圈，不只是人类文明这么简单。
多米尼克
以人工智能的手段对这颗星球上九百多万种物种进行遗传图谱与物理图谱绘制，最终完整地测定誊录并保存这些生物数据……
徵
这件事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一点也不比星际航行少。
多米尼克
所以这份计划也只是建议而已。
多米尼克
考虑到格式塔计划还在筹备阶段，一时间光凭我们还确实拿不出更多的资源推动这件事了……
徵
果然，资金还是不够吗……
多米尼克
现在进行中的‘东方计划’本质上还是为了进行星际探索。
徵
‘这只是人类的一小步’。
多米尼克
一旦通过星际探索验证了动力和航线可行性，下一步就是星际殖民。
徵
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多米尼克
您的意思是？
徵
建立秩序不能只靠胡萝卜，也要靠大棒。
徵
要推动世界联合，完成星际殖民，只靠科学技术是行不通的。
徵
有人当面子，就总要有人当里子。选个人去做吧。
多米尼克
他要做的事，是从无到有地建立一个能够联合起整个人类的超级机构，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多米尼克
这个人必须能在台前站住，又能在幕后隐忍，甚至在必要时，他需要做出完全地牺牲——无论是道德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多米尼克
您有什么人选吗？
徵
我倒是认识一个环大西洋经济共同体的人……他或许能堪此任，但也要看他自己的意愿。我会和北极航线联合与环大西洋经济共同体的领导人谈谈。
徵
这件事，只凭我们一代人是无法完成的。
多米尼克
科学理事会的夙愿也从未停留在一时之间。
站在窗前俯瞰整个九龙城的徵长叹一声。
徵
一代人，又能有多少代人呢……
徵
即便是在九龙，倾全商会之力推动一个能让我们迈向明天的工程，也困难重重。
多米尼克
但您能够做到。
徵
因为九龙之主是那个做出最终判断的人。
徵
我能掌舵是因为人们相信我能掌舵。我当然可以不考虑任何后果直接下令，但归根到底，做事的还是我手下的人。
徵
做事不问能不能，但问该不该。
多米尼克
我的政治智慧自然无法和九龙相比……
徵
在你们科学家的眼里，或许一切都像是公式那样，在等号的两边取得平衡便能得到解。但人类……是不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衡量的。
徵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真正地实现团结，在九龙如此，在北极航线联合如此，在环大西洋经济共同体如此，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
徵
只要还有不平等的利益存在一天，只要还有特权存在一天，只要人们无法通过应有的劳动和付出取得他们应得的东西……
徵
人类就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团结。
徵
你们靠着冷核聚变技术终结了大低谷，将全世界的生产力水平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阶段，眼下的和平，是因为科学理事会通过实打实的科学技术让人们看到了共同的利益。
徵
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在这个等式左边放上冷核聚变的时候，等式右边就是战争兵器。
徵
即便是将来真的能实现全世界的联合，到那时，也一定会内忧不断……
多米尼克
就像您说的那样，这些事仅凭我们一代人是无法完成的。
多米尼克
我相信，我们的后代，后代的后代，只要做下去，一定可以完成。
徵
是啊，一定能。
徵抚摸着议事厅极高的落地玻璃窗，坚定无比地说道。
多米尼克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徵
请说吧。
多米尼克
最近九龙派往理事会和世界其他机构的办事员们，似乎换了一遭——
徵
可以了。
徵的声音倒也不大，却极有威慑力。
徵
这不是你们科学理事会应当过问的事。
多米尼克
当然，我只是想说，如果您和九龙有什么需要科学理事会协助的事，我们愿意提供任何帮助。
徵
帮助……
徵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徵
说不上帮助吧，或许有一天，他会通过某种方式和你们完成‘互助’。
多米尼克
那就之后再说，由您决定。
多米尼克
至于其他的事，我们可以随时后续联络。
徵
那份文件，就放在那里吧。
徵
明天，我会给你答复。
多米尼克
明天？
晚霞的余晖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而那余晖，也一并将整个九龙揽入怀中。
徵
是啊，明天……在入夜的时候，要做好准备才行。
徵
明天的太阳，还会再升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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