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探留音/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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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留音-01节

许久不见，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对着它，看不到对方的神色，

这样自顾自地讲话，会控制不好语气。

当年在辟雍，讲话的时候，至少能看见学生的脸。

我在案后讲经，学生们神游天外。

辟雍不缺才能卓绝者。

在真正的逸才面前，无数人沦为陪衬，

久而久之，便自暴自弃了。

虽是教书育人的，虽推崇好学之德，

但我觉得，从来都只有筛选，没有教育。

教育不是筛选的前身，是筛选的后事，

让那些被筛选下去的人以为，

是因为自己在教育的环节中不够努力，

而不是去质疑筛选本身。

自惭形秽也好，不屑一顾也罢，

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通过筛选者成为漂亮的鲜肉，

没有通过的，成为肉泥。

世道似乎不该如此，但或许，世道如自然，

本就如自然那样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世道不该如此，世道会照顾每个人”，

不过是短暂清平之世中短暂的幻梦。

幻梦破了，便要回归到乱世血肉的身份中去了。

是啊……道法无情，道从不照顾世人，

道只是道。该生生，该死死。

道不救人，人不救人。

盼望为人所救之人，往往无可救药。

可救人者，唯有自救。

我自幼学的是儒家圣人之说，儒，人之需者。

就像濡湿的人那样保持身体与道德的洁净，

再以此教育世人拥有同样的洁净。

儒满足人之需，是期望救人之道，

至少在我的期望中，它是这样的。

我梦想着它可救世人。我也知道，许多人说，

最初，它就像春秋战国时无数教派学说那样，

不过是卖与帝王家、待价而沽的理论。

可那又如何？在秩序中活下来的人，

远比在秩序外死去的人要多。

荀攸留音-02节

于是，我们将儒奉为正宗，习文、讲经，

出仕寻求仁道明主。把从小颂习的经义训诂，

从上一代师者的脑中接过来，再传给下一代学生，

战战兢兢，不敢亵渎。

圣人之言，是救世之道。

若人人得以传习贯彻，世上便不再有征战杀伐。

耕者回到田野，饿者得到食物，

君子以礼追求淑女，王者以仁道哺育百姓。

不能教化是师者之错，王者不仁是臣属无能，

当以身殉之，以血谏之。

儒者本该将这些视同生命，

但……终究是难敌人心。

人心啊……人心，大多难敌私欲。

将儒学扭曲为儒术，媚上欺下，

对本该庇护的百姓，向下露出最狰狞的嘴脸。

把人视为肉泥草芥，视为代价，

视为大局中微不足道的那部分……

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

人可以闭目、屏息、缄默，唯有耳朵，

哪怕已经失聪，也能听到脊骨弯折的脆响。

学宫里，少年人作慷慨之语是常事。

就算在我面前刻意捂住嘴巴，

也能看到他们不时上扬的眉梢。

讲到兴起处拍案而起，震动就沿着地面钻进脚下。

体统、规矩、仁道，对有些人而言，

是刺青和烙铁都奈何不了的东西，

他们和我不同，还有得选。

……我……包庇过许多事。

我知道，学宫中有其他学说，儒之外的学说……

但是，我包庇了他们。

他们所学的儒，早已被扭曲了。

强迫他们继续学那些是不公不义的，

他们应该去看一眼经典之外的东西，

思考自己的道。

荀氏一脉，没有这样可以挥霍的血肉。

目之所及，皆是镂刻着规矩的白骨。

镂刻越多，便越接近腐朽。

小时候，见到白蚁啃食梁柱，

从发现蚁穴的那一刻，那根柱子就无人再敢触碰。

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倒塌，

但，没有人愿意做报丧者。

但，世人还在镂刻。越是对未来感到不安，

就越是疯狂地寄希望于镂刻新的规矩，

让支柱看起来不那么残破。

拥趸在镂刻下，人群如雀鸟簇拥，

抵御心中对外界的不安。规矩渐渐被奉为真经，

儒被变成了弄权，道被变成了妖言，

法被变成了酷刑，墨被变成了暴行……

聚集的人，也从避难者变成了信徒。

有一天，知道石柱原本模样的人说，

这是你们镂刻出来的伪经，

石柱上原本没有这些的。

于是，雀鸟就变成了捕猎血肉的猛禽，

开始靠党同伐异来保护自己一直信奉的那些东西。

新的纷争便起了，

本就残破的柱子，根本经不起一点推搡，

轰然倒塌，只余下白茫茫的雪地。

或许，人间无非是一场又一场的雪，

世世代代地落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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