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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法间章——蓝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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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8更新

    

最新编辑:Joyce_key是夭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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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2-03-18

  

最新编辑:Joyce_key是夭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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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ce_key是夭夭啊





提法间章——蓝渊
“第三方面军,向中间收缩。”
“第一方面军,感染体的攻势在三分钟后会有明显下降,第三方面军已赶往支援,请继续坚守阵地!”
凝重的语调将战局带入了白热化阶段。Yolo岁稔


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1.jpg

一.
浮点纪实
         “第三方面军,向中间收缩。”

         “第一方面军,感染体的攻势在三分钟后会有明显下降,第三方面军已赶往支援,请继续坚守阵地!”

        凝重的语调将战局带入了白热化阶段。

        提法的腮帮在青年机关枪般紧密的指令中越来越鼓,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挥官,哪有给人盖被子像打仗一样的!”

        “第四方面军,收束。”然后他又把一簇被子往里卷了一点。

        提法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自己的指挥官能嬉皮笑脸地说出一本正经的话,偶尔这两个成语又能相互换个位置。

        “提法同志,注意你的言辞,前线不容玩笑。”

        比如现在,他正用严肃的口吻训斥自己,嘴角的弧度已经快赶上鼻尖了。这种反差常能给她的情感模块带来欢愉,自己却难以模仿。难道是因为构造体缺少了什么情感模块吗?

        “人类是不是多几个情感模块啊?”

        然后她的郁闷就被另一个构造体问了出来。

        青年没有理会声音的来源,专注地收束他的第一二三四五六七“方面军”。直到军用棉被卷成一个粽子,确认好窝着的提法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他才满意罢手。    

        “ 任务完成,收队!”说着又大功告成似的摁了摁厚实的大粽子。

        俩重压下的提法不禁发出“唔,唔”的闷哼,藏在逆元装置下的耳尖悄悄泛红。

        “ 迪恩,你就是太惯着她了。构造体哪里用睡...”倚靠在帐篷边上的构造体因为没有得到回应,不满地嘟囔着。

        “那构造体也不用抽烟吧安德烈。”

        还没等提法的情感模块生成“委屈”的情绪,安德烈嘴里叼着的烟就在视野里消失了。

        “你这家伙就是偏心吧!”

        “我用黑卡刷了一整条构造体专用雪茄...”

        “迪恩我爱你!”

        “...味的巧克力。”

        “...我恨你。”

        “是巧克力味的雪茄啦,”两人的拌嘴和脚步声都在听觉系统里越来越远,“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在她帐篷里抽...”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2.jpg
朱雀小队奉命在北极执行协助清理仿生机械潮[4]的任务,温控系统读取到了内暖外冷的温差,加之刚刚又与守林人饮了几杯高度数构造体用酒,提法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她在成为构造体后终于能安然入梦,即使此时睡眠已经不再是恢复精力所必须。

        “终于”?明明对人类时期的事已经不再有印象了,但意识海里冒出的词汇似乎总对那段时光有所暗示...

        指挥官与安德烈的声音被极地渐大的风雪掩盖。

        她安然地沉入了梦乡。

 

 


二. 
提法日记
6月29日 晴

        又在凌晨惊醒了。今天是入住玛格丽莲医院的第4个月,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惊醒。

        因心脏动力不足而引起的睡眠窒息,这是主治医生的说辞。他告诉我,惊醒并不算一件坏事,醒不过来就要一直睡下去了。

        可他不知道我这一生就没有睡过好觉。从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距今已有10年。自记事伊始,要么因为心跳紊乱而难以入睡,要么因为睡眠窒息而惊醒,即使在这两件事都没发生的夜里,我仍然不能睡过6个小时...

        “九龙的夜航船将于明日UTC 19:00 停靠本市港口...九龙城仍在顽强抵御感染体的入侵...航线联合近日刚刚平复大规模仿生机械潮[4],但城市圈内部设施大量破损,伤亡仍在累计中[14]。”病房内的虚拟显示屏上仍机械地重播着昨日的新闻。    

        好想睡个好觉,唉——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心苞积水,要穿刺。”

        主治医生,苍白的皮肤苍白的头发,浓浓的黑眼圈,戴黑框眼镜。也许他认为换上黑框眼镜能够遮好自己的熊猫眼,但这似乎更衬托了他病态的白。

        为什么不能多加点衔接词,好让他的手术听起来不那么...疼,

        “不疼,打麻药。”

        玛格丽莲可能有多说话就要扣钱的规定,我为他找好了一个理由。

        “家属,来一下。”

        要不是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妈妈就没空来了。如果叫不到“家属”怎么办,有这么惜字吗?我吐了吐舌头,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

        这个小动作似乎给生锈的发条注入了润滑油,让医生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的眼神渐渐有了温度,而那张金口中仍然蹦不出半句好话。

        “唉...”我准确地捕捉到了微不可闻的叹息,朝着背影翻了个白眼。这根发条好不容易转起来,也只能捎来这点坏消息,他或许还认为自己藏得很好。

        我能听见走廊里妈妈忽然拔高的音调,虽然这在医院良好的隔音墙里化为了一声闷响。

        一定会好起来的,会...的吧。

        我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

 

浮点纪实
   “医院可能会供应不足。”

        “麻药供应不足吗?”

        “仪器不够做手术吗?”

        在医生说完事实后,提法的父母便争先恐后地发问。母亲问了麻药,父亲问了仪器。

        “麻药暂时不足,仪器还需要调试。”

        “我们可是找了全市最好的医疗机构,为什么连这里都会出乱子?”母亲的皱纹突然挤得狰狞,随后又陷入脱力的茫然。

        因为摆在面前的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供应医药和仪器检修的机构所在地——九龙陷入了战争,而其他邻城也在因病毒混乱。玛格丽莲在这期间承载了远超其负载能力的病例,在缺乏供给的情况下连轴运转了半年之久。

        “九龙的船今晚也会停靠09号[1]港口,希望能带来足够的医疗药品和仪器检修人员,”余光瞥见了这位母亲空洞无神的瞳孔,他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如果医疗物质足够,我会尽快安排手术。”

        虽然这个孩子的心脏也撑不了几天的,不该开这个空头支票,他暗自懊恼。

        “有劳您了。”母亲踉跄着伏倒在地上,哽咽难以言语,这句话是父亲代她说的。

        是感激还是绝望,医生已经不打算细究了,他今天还有几十个查房对象,或许还要在条件困难的情况下凑够几台手术。

 

提法日记
3月1日 小雨

        今天妈妈忽然告诉我要转院,转到全市最好的医院——玛格丽莲。它坐落在09号[1]城市南面的港口,没有海滩,至少能看看海景。

        可爸爸妈妈的工资能够付得起它高昂的医疗费吗?明明在这里我过得也还算好。

        “你到那里会得到更好的医治的,提法,”她的脸上总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和担忧,又要让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爸爸和妈妈这几年还有积蓄,你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她总是会在微笑时不时扭头小声抽泣,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我一直假装不知道。

 

3月2日 小雨

        我多少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作为全市最好医疗费也最昂贵的医院,病人不该这么多,难道大家都和我一样不得已来治心脏病吗?

        在爸爸妈妈探病回去时,我偷偷向护士姐姐借了虚拟显示屏,至少可以在上面看到一些新闻。九龙?那个大城市最近陷入了混乱,好像有一个叫帕弥什的病毒爆发了。但是人类历史上曾历经很多传染病,鼠疫,霍乱,天花,冠状肺炎病毒......帕弥什也只是人类文明的一次小感冒吧。

        我有些自嘲地笑着,我或许不该好高骛远地担心什么帕弥什,没等它蔓延到这,我就会因为心脏病离世吧。

 

3月4日 小雨转阴

        “近日,北极航线联合突然调动大规模军备设施,航线总船长声称,这只是他们进行的一次军事演习活动。”

        入院第三天,医院才为我找好主治医生。他是个头发乌黑,身材挺拔的男人,但那张脸总让我联想到家里缺乏润滑油的发条玩具,冰冷而僵硬。

        “病例编号2319,提法,先天性心脏病...”

        说话也和发条玩具一样缺乏温度。他总是用最简洁的话了解完病情,迅速安排今天需要注射的药剂和安排的检查后快步离开,我的病房有这么让他厌恶吗?

        “还请别怪医生,他这几天要负责的病例数量有点小多,如果稍微拖慢一点,他可能一早上都查不完房。”小心地做完动脉抽血后,护士微笑着解答了我的疑惑。

        “也许人们认为大医院在混乱时更有保障吧,不过我觉得过几日就会安好的。”

        因为需要支付医院昂贵的医疗费,爸爸妈妈不得不在工作上花更多的时间,而好不容易撞见一个活人的我缠着她聊了很久。

        “等到病毒平息,病例减少,我会再抽多点时间陪你的,要注意好好休息。”她似乎很理解病人的孤独,道别时也温柔地安抚着我的情绪。

 

3月8日 多云转晴

        护士为我做检查的动作日渐同医生查房一样迅速了起来,但她每天还是坚持微笑着和我聊一阵子。病例似乎没有如期减少,反而逐渐增多了。我和她说可以不必那么在意我,其他的病人也需要她照顾。

        她在我面前踌躇了一会儿后离开了,掩门时悄悄告诉我,医院的正东边有一处公园,最近心脏的病情都比较稳定,可以稍微去散个步,但要记得随身带好硝酸甘油片。

 

3月9日 晴

        我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确认好心脏平稳跳动,就慢慢地向医院东边走去。

        洛丹伦公园,美丽的名字,美丽的地方。耳边传来久违的鸟鸣,贫瘠的树梢上嫩叶渐繁。枯树抽枝,新芽成长,今天的风也甚是温暖,无端滋生了我的困意。我于是找了长椅就地躺下,贪婪索取着无价的安眠时光。

        我活过的时间里少有能像今天一样自然入睡和醒来的日子,更不用提像这样随性地躺在硬长椅上睡下。洛丹伦,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3月10日 阴

        今天的风不像昨天那样温暖,可能也是我无法再次随性入眠的原因。但我在花园中心发现了一群同龄人,在玩捉迷藏。我想这似乎很适合我这样不能跑动的人,因为我只要藏在一个地方不动就好了。

        可我还是对突然认识一大群人这样的事相当胆怯,我就远远地看着他们玩耍。幸运的是他们发现并主动接纳了我。

        我和他们说自己身体有问题,不能跑动,对自己的能力不是很自信。

        “没关系,别在意那个,多一个人会更有趣的。”他们笑着说。

 

4月15日 小雨

        今天爸爸妈妈久违地来探望我了,爸爸安慰我说:“上帝为一个人关上一扇门时,他肯定会为你开一扇窗的。”

        我心不在焉地反问他那上帝是不是又关了一扇门。爸爸被这个古怪的问题呛得楞了一下,他随后要说的话被妈妈瞪了回去。

        “没关系的提法,上帝为你关上的那扇门,妈妈会为你打开的。”

 

        因为心脏的缘故我并不能随意跑动,但它似乎也带来了一些其他福利,比如说我的五感和直觉都相当敏锐。所以当“鬼”时我总能很快发现“人”的藏身处,而且我脚步很轻,“人”在发现我时往往跑不掉了。

        然后上帝就开始关门了。

        “你没有好好蒙眼睛吧?”

        “哪有鬼这么快就找到人的。”

        “这个可怜虫,不会有人相信不跑就能抓到人的鬼吧?”

        也因为我难以跑动,我总会找到一些极其孤僻的藏身点,以避免转移阵地时的奔跑。而这也引来了他们的不满

        “你肯定是跑开我们的‘圈’了!”

        “说什么身体不好,居然还跑那么远,鬼才信你呢。”

        “肯定是假装走了两步就跑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在空旷的公园里能一直藏着啊。”

        除了我以外的大家,似乎都是靠迅速跑动来抓人,或者逃跑转移阵地的。我在他们的推攘,排挤和谩骂中逐渐明白了,这都是我的身体不好导致的。藏身处孤僻是卑鄙的伎俩,依据直觉找到别人是愚蠢的判断,原来如此,捉迷藏的人一定要跑起来啊。

        要是没有心脏病就好了,就和大家一样了,就不必被视作异类排挤了。唔,情绪不能太过激动,会加大心脏压力的。然而我的委屈在父母前来探望的今天爆发了。

        手足无措的爸爸只能像对待幼时的我一样扮小猪脸,母亲也像哄婴儿一般轻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了。我逐渐明白从父母那摄取的安慰已经不足以平复我的不安,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我们一家人都彷徨在难以期待未来的现世。

        但我要安慰他们。于是我也模仿小时候的自己破涕为笑,让他们都欣慰地离开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被同龄人一同排挤的事实,大家都和我一样不开心吧,因为我是一个心脏不好的“异类”,让大家都不能尽兴玩乐。

        我一定要好起来,为了我的,朋友们啊。

 

 

四. 
浮点纪实
        “BPN-19,辅助型构造体提法,你的意识海稳定程度已经恢复至正常水平,达到了入伍的标准。”

        “谢谢您,联络员先生,近些日子的调试已经将意识海内的信道杂音减少了很多,我想我已经能够完成空中花园的任务了。”

        “去感谢布拉托尼吧。这个人类医生竟然如此熟知构造体技术,明明负责你机体的科学理事会研究员都拿你没办法,但他居然调好了,”通讯对面的联络员轻咳了两声,继续说:

        “他说你在人类时期的五感相当敏锐,这在你启动之初就决定了你的机体将擅于地形勘测和远距离侦查。”

        “你就去朱雀小队报道吧,愿每一位重返家园的人类之子平安。”

        愿每一位重返家园的人类之子平安,多么富有力量的话语。提法一整个早上都沉浸在这种明焰烧灼的使命感中,直到她加入朱雀小队,这把焰就颓了。

        “辅、辅助型构造体提法,前、前来朱雀小队报道。”

        “哦,提-提-法同志,你可能找错队伍了,我们这里收辅助型,不收辅-辅-助型。”

        面前轻浮的构造体边吹着口哨边模仿她说话,旁边一位高大的构造体则闭目不言。

        “够了,安德烈,”为首的女性构造体厉声喝住了他,随后将头转向这边,

        “BPN-19,辅助型构造体提法,你的语言模块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上头说他们已经调好了,怎么还是有bug?”

        话是在针对科学理事会,但她的目光仿佛是要将提法里里外外都刺穿。

        提法的脸噌地变得闷红。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融入一个新集体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似乎由多种情绪杂糅而成,厌恶,恶心,懒惰,自卑?

        也许这和她人类时期的经历相关,而她对此已经不再有明确的记忆了。为了保持意识海维持人类意识模型,布拉托尼将她的情感模块设置为不可关闭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老老实实地感受这些负面情绪。

        “我,我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没什么自信,但,但我会加油的!”提法非常努力地把两句话的主谓宾都说清楚了。

        看着她被憋得通红的人造皮肤,女性构造体轻轻地“啧”了一声。

        “好了雪莱,朱雀好不容易招了个辅助型,你就这么为难新人。”高大的男性构造体睁开了眼睛。

        “叫队长,比瑞。你大可收起那副虚伪的嘴脸,当下辅助型的医疗能力是最重要的。但好不容易加入我们的辅助型小姐却只以地形勘测和远距离侦查见长。”

        “哈哈哈哈,哥几个全是进攻型,到时候需要你用地形勘测来帮我们找尸体咯。”

        “玩笑话就到此为止,我期待你的表现,提法。”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3.jpg
        提法虽然已经失去了人类时期的记忆,但她那不怎么实用的温控系统,却让她拥有了对这段时期相对模糊的印象:

        比如,有两个很大只的暖色调的东西,一左一右地陪伴着她;有一个全身白白的,外冷内暖的东西,像发条一样照顾自己;还有一张,暖色调的公园板凳?

        当然也有一群极冷色调的东西一直在排挤自己;

        “七点钟方向,有大量感染体潮,突围概率为33.2%。两点钟方向是我方大型军事据点,具有足量隔离装置,退守据点以消耗感染体实力,并最后进行清剿,成功率为80%。”

        “啧,谁要听你这点分析报告。要是你能以治疗见长,我们突围的概率还不是直线提高。还要憋屈的退守据点,我们可都是进攻型啊。”安德烈再次大声嘟囔着自己的不满。

        要是自己擅长医疗就好了,就能让大家好好立功了,就不必被如此嫌弃了。

        “你爱冲就冲吧,忘了长野是怎么死的了?”

        “我只是说笑嘛,再说那小子肯定躲在哪里意识回传了。”

        “我可是很惜命的,虽然是进攻型。”

        “你们两个都闭嘴,”雪莱再次厉声喝住了日常吵架的俩极左极右派代表,“全队退守据点。”

        随后她又扭头对提法说:“安德烈说的也没错,你要是多会些治疗就好了。”

        “虽然结果上做到了和大多数辅助型一样的功效——降低伤亡,但总是退守是难以立功的。”

        然而自从加入朱雀小队,提法便不再能感受到暖色调的东西。朱雀队友们的身影和那群冷色调的东西相继重合,让她的意识不住地颤抖。

        入队半年,雪莱的语气已经比当初和缓了很多,而他们三人仍然不忘多次向提法强调治疗的事。

        “你入队前朱雀一直立功,一直死人;入队后功绩平平,但也少了很多伤亡。某种程度上,要感谢你吧。”

        然而这句极力掩藏自己褒奖的感谢只被提法当成了安慰和怜悯,她后来甚至不记得队长曾拐弯抹角地感谢过她,她只记得那句“你要是多会些治疗就好了”。

 

 

        又半年后。

        “提法,你带着那么多医疗设备叫我们怎么突进啊。”安德烈日常担当着瞎叫嚷的角色,

而他的叫嚷常帮雪莱说出她的心里话,也就少有被制止。

        “提法将适时强化机体的腿部组件,以适应突击行动。”

        为了让朱雀小队的三个进攻型能更“爽快地发挥进攻型构造体的突进能力”,她努力学习了医疗技能并装好了医疗设备,却没想到因为腿部功率不足而跟不上行军的速度。

        然而安德烈总感觉她最近的语气十分奇怪,这是一句逻辑上无法找出毛病的话,但似乎少了点情感色彩。

        “提法小姐,你有时还会突然坠入待机状态;恕我直言,构造体并不需要睡眠,但是你经常会不分场合地入睡......”

        “已收到来自比瑞先生的反馈。机体判断为腿部功率过载导致的能源供给不足,提法将适时调节能源系统,附有温控系统在寒冷情况下的休眠指令。”比瑞的神情也因为提法莫名的回答变得奇怪了起来。

        “多大一个构造体了怎么温控系统还有问题?你的机体型号到底有多老?”

        “记忆体中未显示机体出厂信息。警告,因腿部机械体故障,机体行动不便......”

        “唉,把医疗设备卸了,给我带着,今天朱雀的突击任务取消,原路返回吧。”雪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回到了空中花园时,朱雀接受科研人员的检修,提法被拦下了。

        “意识海偏移系数上调了0.12,BPN-19,提法,请随我们一同进行机体调试吧。”

        “多了12个百分点的偏移系数?”眼前的医生头发花白,脸也花白,用白如开水的语气问道。

        “提法无法理解,作为人类医生,仅有5.6%的可能能够协助调整构造体机体。”

        “你尽管说吧,我对构造体的理解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提法在近一年来的作战任务中,难以完成朱雀小队的突进要求,”

        “超负载携带医疗设备,拖慢了行军进度......”

        “也就是说,”医生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这半年来被朱雀小队嫌弃原以见长的远距离侦查技能,还被他们强行要求负载医疗设备,但即使如此自己的价值也在被他们不断贬低是吧?”他的语气带了丝丝愠色。

        “不,他们是提法的......”

        “的......朋友?”

        她没有意识到在说出“朋友”时,自己因质疑而语调上扬了。

        “推测超功率运行的腿部组件抢夺了温控系统的必须能源,致使温控系统异常......”

        “这个正常。你的机体启用得早,温控系统没做好。”

        “且在寒冷环境下容易进入睡眠模式。”

        “那是你自己贪睡。”

        医生满脸黑线地开始整理检修方案,他的双手飞速的敲打着虚拟键盘:

        BPN-19,辅助型构造体提法。在加入朱雀小队内部进行作战的一年内,意识海逐渐偏离人类意识模型,其语言模块的输出,有向基于逻辑电路运作的输出方式过渡的倾向;情感模块处于异常封闭状态,其他模块还未进行深度检查。

        推测意识偏移率上升,根源为队内成员未与其建立正常的队友关系,导致情感系统的输入一直呈现为负面信号。不断输入的负面信号在正反馈调节中被放大,最终触发了情感系统的封闭机制。

        其他致因还有待观察。

 

        “唉,休息一段时间吧,我会想想办法的。”他写好电子诊断书后就背手离开了。

 

        “帮我接法奥斯军官学院B班总教官普米尔,和他说,布拉托尼请他调一位指挥官去朱雀小队。”

 

五. 
提法日记
7月2日 晴

        公园里的朋友们通过虚拟社交平台告诉我,他们中间来了一位有趣的同伴,或许我会喜欢。

        可能我的参与让朋友们太不开心了,所以我连续三天都没敢再去,我自己也挺难过的。

        所以我并不在意那位有趣的新同伴是谁,我在意的是自己被朋友邀请了......我可能不会再被他们讨厌,他们也不用因我而烦恼了。

        生命中得以酣睡的日子屈指可数,而距今最近的就是那次,沐浴在和风里,躺在长椅上入眠。

        有趣的新同伴,哦,忘说了,是个男孩。他的眉眼就像初春驱寒的风一样唱起轻柔的摇篮曲——

        表情却像公园的板凳一样硬得严肃。

        这个男的,长得相当助眠,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然后他那一本正经的嘴唇里就蹦出来一句奇妙的话: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提法猪。”

        我感觉自己昏昏欲睡的表情顿时凝在了脸上。

        朋友们的表情也十分怪异。用文字描述的话,类似“这怎么和说好的不大一样”的感觉?

        锃亮的小皮鞋,裹着纤细小腿的薄黑长筒袜,背带短裤和英伦长袖,在这样的盛夏吗?

我一边替他热了起来,一边在想穿成这样的公子哥要怎么抓人。

        孩子王随即向我隆重介绍了这位同伴:

        “听着,提法,你那点捉迷藏的伎俩已经无法再得逞了。因为我们的新同伴——迪恩”

        “他拥有无人能比的速度,即使你赖皮逃到‘圈’外,他也能把你抓回来的。”

        “就算你在默数时睁眼偷看,你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堂堂正正的胜利。”

        这番话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原来他们邀请我,只是想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挫败我下流的手段啊......可我只能依赖我这些卑鄙的伎俩赢得胜利,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奔跑。

        我终于理解了,所谓朋友,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吧。让我最恶心的是,将他们的恶意加以粉饰以让我得到安慰的人,是我自己!我不过是供他们随意倾泻不满的沙包罢了...我不愿再继续描述这些事,太蠢了,太晚了,太疼了..

 

        “十,九,八...三,二,一!”倒数完毕,迪恩就迅速奔跑了起来。

        我只是非常随意地躲在了大榕树的树干后面。我并不想赢,我只想赶紧被他抓到,然后让他们堂堂正正地“审判”我,就此结束这段痛苦的经历。

        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独特的能力去赢,为什么失败了就要宣布我耍赖皮?还有那个板凳脸,和那个缺了润滑油的发条医生一样硬邦邦的人,凭什么他跑得快他就赢得堂堂正正!

        我的委屈就像破堤的洪水一般爆发,喷涌,冲击着脆弱的眼眶,我捂住双眼赌气地揉搓,让自己的眼泪不要被人发现。

        等我累了把手移开,朦胧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张板凳。

        板凳?我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然后视野里的板凳就开始扭曲了。

        板凳弯啦?我又脱口而出了。

        “是板凳笑了啦,你想象力是有多丰富才能把人脸看成板凳。”我感到眼睛被柔软的东西轻压了几下,然后一张轻笑的脸就逐渐清晰了起来。

        “你好呀,提法猪。”他的语调,除了有个年龄段男孩子讨打的虚张声势,还带有一种温柔的黏着感。浮涨的潮汐,此起彼伏地把我捧住。他趁我愣神时拿手帕摁着我的脸颊逐渐加力地揉了揉,让我不住地发出“唔——唔——”的叫声。

        我感觉自己在逐渐发烫,特别是在炎炎盛夏。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狠狠地伸长脖子反驳了一句:“我不是!”这时我才感受到他因奔跑而起伏的吐息,而且还反常地愈发温热。

        他的脸距离逐渐近了,水蓝色的瞳孔,不似想象中的蓝瞳一样瑰丽夺目,优雅谦逊,像深海,邀请着我溺水。

        所幸这片深海终于放开了我,他确认好我的脸上没有泪痕后就去找其他人了。为了让胜负不是那么刻意,他似乎故意没抓孩子王。最后他宣布我和孩子王都没抓到,自己输掉了。

他们都围着孩子王庆祝着这份意想不到的胜利,没有再找我麻烦。

        “板凳,你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我像是哪根筋搭错了没想起他的名字,又搭错了哪根筋直接把外号叫出口了。

        那时他的脸又恢复了板凳般的严肃僵硬,眸间却盈满笑意,就顺着我说了下去:

        “是和你一伙儿的板凳啦。”

 

        我在彻底绝望中终于察觉到了与那些同龄人的友谊不过是虚妄的念想。

        我只是遗憾,再温柔的水蓝,也只能被他们的恶意裹挟,一同翻飞,沉淀,淤积,然后在洛丹伦的四季抽枝凋敝,成为须臾生命里值得回忆的深渊。

        可也许把话反过来谈,我也挺庆幸的。

 
浮点纪实
        这个女孩,没有出圈也没有偷看,似乎因为不能跑跳而越来越依赖自己的知觉和头脑来玩捉迷藏,所以找人很快,躲鬼也很有一套。奇怪的是每次她胜利的代价都是被自己的同伴们数落一顿。

        诶,今天也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怎么今天那个女孩没来。

 

        今天也没来,不过换我我也不想来的吧。

 

        怎么我每天好像都在期待她的到来,明明来洛丹伦只是为了赏景的。

        啊,我承认她挺吸引我啦,哀伤而聪慧?总有种易碎感?不该这么居高临下地评判一个人,我只是希望她能回来。

        但公园的长椅躺的莫名舒服,再睡一天午觉吧,反正也不想回莱德恩特的军营。

 

 

        迪恩,你跑得真快啊,一下子就把大家都抓住了。

        迪恩迪恩,我们中间有个赖皮鬼,不用费劲就可以藏得很好,不用跑就能把大家都抓住。

        对对,还说是自己身体不好,我们这样斥责她,她却从来不敢拿身体说事。

        每次她都灰溜溜地回去,明明赢的时候相当卑鄙。

 

        啊啊,我知道了啦。所以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明天我们把她叫出来,让你看看她那离谱的作弊手段。

        你要好好秀一手,让她知道赖皮也是不能赢的。

 

        你们确定她是赖皮的嘛?

 

        额,我们感觉她是,她肯定用了什么办法做的。

        我们几乎赢不了她,虽然也偶有几次赢了啦...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地赖皮的,而且说了好多次她都不跑。

 

        嗯,那我也赖皮过的。

 

        什么意思嘛,跑得快不算赖皮的。

        明天你和她打招呼,直接叫她提法笨驴!

        要我说就直呼心脏病怪。

        她不是不能跑吗,就像蠢猪一样,应该叫她蠢猪。

 

        哈哈哈哈,那我们就折中一下好了。

 

 

 

六.
露西亚间章 宝物
灰鸦小队,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我并不明白,或许有关于那部分的记忆,但我不想回忆起来。

指挥官A:“喂,你有找到合适的小队吗?”

穿着制服的团体在身边走过,我知道他们都是来这里进行匹配测试的指挥官,今天构造体们聚集于此也是为了自己之后的归属。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4.jpg
指挥官B:“有几个小队看起来很不错,但是在配置上可能和我的考虑有些差距。”

指挥官A:“有差距吗……还是别太强求的好哦,因为总部这边的基本方针是平均战力,我们的存在就是补全这中间不足的部分。”

指挥官B:“我当然是明白啦,但果然还是想更有保障一些呢,毕竟接下来就要亲身踏入战场了。”

指挥官A:“哈……你也太谨慎了,那就多陪你逛两圈吧。”

身边不断有人走过,也有人从这个空间离开。

构造体:“我们也有留意过您的履历资料,能成为您指挥的小队实在是太荣幸了。”

悠闲的指挥官:“不用特意向我道谢啦,因为我也只是根据自己的战术挑选了最合适的队伍而已。”

悠闲的指挥官:“不过从系统档案上看来你们朱雀小队应该还有一名女性构造体,她现在不在这里吗?”

构造体:“提法她有些怕生,对不起,我之后会让她来指挥官面前道歉的。”

悠闲的指挥官:“我有更好的办法。”

构造体:“更好的办法......?”

悠闲的指挥官:“那当然是突击你们的小队基地了,提法就在那里面对吧。”

构造体:“呃,这,这不太好吧。”

悠闲的指挥官:“不乖的孩子就要被吓一跳可是队规,总之全队整列,出击!”

构造体:“等……不,明白,朱雀全队,出击!”

指挥官A:“那是B班的疯癫家伙吧,都毕业了还不知道走道不能跑动这个道理吗……”

浮点纪实
        两小时前。

        青年再次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摁下了作战服的束紧按钮。今天是他这一届学员从法奥斯毕业的日子,也是他挑选构造体小队的日子。

        自失去一切以后的时光都逐渐变轻。十年,足够长筒袜化为军靴,白礼服裹上战衣,也让男孩成长为英姿勃发的军人。但若妄想抓到什么,那些短暂照亮生命的东西,就像黑夜的萤火虫,一触就四散飘远了。

        他可以为人类而战了,或许可以消灭无数感染体,又或是救下一些不幸的人。只是被死神借走的东西,他永远要不回来了。

 

        “    迪恩,我不仅是你的教官,也是你的长官。”B班总教官的语调逐字加重。而他面前的青年在听到这番话后,神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好的普米尔教官,你要剥夺下属自由选择队伍的权利吗?”但奇怪的是他的语气仍然和之前的表情一样玩世不恭。

        “听着,迪恩,”普米尔逐渐感到无奈,“你要接管的队伍,朱雀小队,虽然近一年来战绩平平,但其中的三位进攻型构造体都很有潜力,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法奥斯军官学院校规第46条,鉴于指挥官需要根据自己的战术需要挑选最合适的队伍,教官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学员在小队上的选择。”

        “我还没说完。其实朱雀小队有一位构造体的意识海偏移系数最近愈发偏高了,而你是B班意识海调整科目成绩最优异的学生...”

        “只要你能够帮助她调整好意识海,我会破格给你重新选择队伍的机会。并且你的队员将获得新一代机体的更换权。”

        方才也已经从总教官口中得知,朱雀有一位擅长远程侦查的构造体,这刚好也是他所擅长的战术里最重要的拼图。

        “不必了,我会去当朱雀的指挥官的,也不会再换了,”总教官看着迪恩,青年严肃的脸庞又逐渐开始散漫,然而语气却认真了起来。

        “等调好了意识海,哪里还走得开呀。”

        讨厌生离死别。但至少生离是他能控制的事,不要像当年一样,毫无征兆地就将父母和她都带走了。


七. 
提法日记
5月30日 多云转暴雨

        医院的病例数越来越多,据说今天已经没有床位了,我不得不庆幸当初提早让我入住医院的父母多么有先见之明。

        主治医生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脸色也逐渐昏暗了。他的用语开始向小学语文里提取主谓宾的省略句退化,表情愈发僵硬,动作愈发迅捷。护士姐姐还是坚持每天带着笑容来做检查,只不过是带着疲惫的苦笑;有一次她突然昏倒在地,我刚要起身下床扶她,她就摆手说不必在意,随即捂着额头离开了。

        可九龙的混乱仍然没有停歇,甚至是劣势的一方。他们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原来不是简单的病毒造成的人类内乱,而是人类一致对外的战争吗?

 

6月14日 大雨

        昨晚那个九龙大商会的夜航船第一次停靠在了09号[1]城市港口,让我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医生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也由暗沉转为毫无血色的苍白。我仍不敢想象他究竟有多么忙碌,以至于这三个月,就像三十年一样把他变老了。

        起床时听说昨天值夜班的护士猝死了。我暗自恳求上天,希望他不要这么恰巧把照顾我的那位护士从我身边带走,我已经不剩什么能被他掠夺的了。

        还好她像平时一样推门进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6月20日 晴

        来带我去做心脏彩超的护工悄悄对我说,她前些天去药房帮病人拿药,药师们都在说最近很多药物供给都跟不上了。我想起昨天邻城似乎也爆发了帕弥什病毒,那边的药物运输是不是被阻断了?还好玛格丽莲刚好位于港口,能够从海路上获得补给......

        的吧。

 

 

6月27日 暴雨

        医生还没安排好一天的用药就匆匆出去了,他好像在门口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执。我当时非常好奇,就趴在墙上偷听。虽然隔音墙阻挡下的声音十分模糊,但我依然从读音的平仄中拼凑出一句话:

        “九龙陷落了[15]。”

 

6月28日 晴

        九龙陷落意味着什么?我甚至不敢想象。我记忆里的九龙,是如此坚韧巍峨,他是东方的巨人,是军事政治经济的三方要塞。

        近几日连续暴雨初晴,我迫切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我的朋友们,让他们注意安全。可他们却或鄙夷或讥讽地对我说

        “别傻了,不过是个小病毒而已。”

        “那可是九龙啊,九龙人会功夫的,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你这个病秧子没去过九龙吧?我可是到过,那里的繁华远超你的想象。”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九龙抵挡不了的事?他们挡不下病毒,难道要靠你吗,赖皮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觉相当委屈,我又让大家不开心了吗?提法,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人,一个给大家带来不幸的人,一个......

        我不禁想要找到原来午睡的长椅上躺着,谁知长椅上躺着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的公子哥。我难过地回去了。


浮点纪实
       “什么事,我还没给病人安排好用药。”医生在给提法查房时就被护士叫了出去。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军方的人,说是有事要找你。”护士的话让医生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只是他的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不然提法相信或许他还能更白一点。

        提法的房门被他快而轻地关上了。

        “师......不,莱德恩特?”医生的语调因震惊而轻微上扬。

        住院部长廊里,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迎面向医生走来,他们非常有秩序地让出了一条供人通过的道路。为首的一位军人并没有佩戴防弹头盔,戴金丝眼镜,皮肤也相对比军人们细腻些,看起来和他那身作战服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了,布拉托尼,我曾经的师弟。你这一身纯白装可真好看,从大褂手套到脸和头发都是白的。”斯文军官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微笑。

        “我已经不配这个称呼了,不过一个逃跑的胆小鬼,不是吗?”医生嘴上说着不配,脸上却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

        “是啊,但你并不是唯一的胆小鬼,你离开后,老师也逃走了。”

        “卡农老师,为什么?构造体改造实验的研究不是如火如荼吗?”

        “他疯了,因为他无法面对那些因改造失败而死去的孩子们。听说他最后逃到了052号城市的贫民窟,还收养了一个叫卡列尼娜的小孩。”他脸上戏谑的笑容更深了。

        “而你,我可爱的、曾经的师弟,在逃走后反而隐姓埋名地来当人类医生了,难道是想用自己救回的病人来还害死那些孩子的债吗?”

        人的脸上竟然能同时显现出两种颜色,护士心想,医生苍白的脸此时阴沉得要挤出墨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玛格丽莲,你们的院长告诉我的,她是我的妻子。”

        医生想起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就像今日的自己一样忙碌地奔走在各个病房之间。只是前几个月为了救助伤员,带队去往了战时的九龙。

        “她死了,”军官收起了戏谑的笑容,继续说:“去支援九龙的第二个月,她就被感染体杀死了。我赶到时只剩下她被撕碎的残肢,”

        “万世铭完成了,九龙也陷落了,我和部下们亲眼看到的。”他冰蓝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

        “新闻是谎报的?”

        “你还信那个?”他嗤笑了一声。    

        “你怎么一身军人打扮,不做研究了吗?”

        “军方说会提供比研究所更完善的研究设施,重要的是还有很多的身体。战场上不断有重伤的士兵,都可以拿来作改造。”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浪费我查房的时间寒暄的?”医生示意护士先行离开。

        “我一直在礼貌地回答你的问题,布拉托尼。我来是给你带消息的,这里,也就是09号[1]城市,很快就要成为战场了......”

        “我不会抛下我的病人的。”

        “一如既往地优柔寡断,医院能跑起来吗?你留在这里只会和他们一起陪葬。”

        “治好一个就能走一个。”

        “治好一个?”军官的蓝眸中寒意更甚。“你们的药物供给已经逐渐不够了吧?你到底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

        “除了给你带消息,我来这还有一个目的,从你这里借些人。”

        “动我的病人?”古井无波的黑瞳里终于泛起愠色。

        “莱德,你还记得老师当年问你的电车难题吗?你已经亲手葬送了这么多的孩子,今天居然还是会毫无负担地选择拉闸,让电车撞向‘少数人’。”

        “你以为我忘记了构造体手术吗?说是让得绝症的人尝试最后的机会,实际上构造体手术因为神经连接,不能全身麻醉,一旦失败只会让改造者身担巨大的痛苦死去。”

        他几月来从不像今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急促地喘着气。

        “冷静点,布拉托尼。现在构造体手术的成功率已经在老师的实验下大大提升了。你借给我人,我用军费换给你青蚨[2],这是一桩好买卖。”

        “青蚨[2]?”

        “九龙商会夜航船的通用货币,船上有很多九龙的药企。按照巡回路线,他们每三天就会到达09号[1]港口,到时候你就可以用青蚨[2]换取你想要采买的药物,你的大多数病人就会得救了。”

        “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朋友在玛格丽莲住院吧,叫...普米尔?你不想让你的朋友因为缺药而死吧。我说了,这是一桩好买卖,我说不定能给那些绝症的病人一个重生的机会,而你会拥有足以救治其他病人的药物。”

        “我过几天还会来这,但你要抓紧时间,你的病人等不了,感染体也等不了。”

        “不会再有哪个地区能像九龙的人民一样万众一心地抵御外敌的,九龙陷落了,感染体的攻势是摧枯拉朽的。”

        “对了布拉托尼,我这里有些雪茄......”

        “我不抽烟。”

        “味的巧克力。”

        “免了,再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雪茄味的。”

        “骗你的,是人类阵线(HUMANITY ALIGNMENT)军用的高能量黑巧。脸色这么差,没吃早餐吧?”

        “习惯了,早上时间紧。”

        军官转头示意自己的助手:“你,帮这个大医生把包装剥了。”

        “好好考虑一下吧。”他没有回头看这个握着巧克力满脸阴沉的医生,自顾自地离开了。

 

 

八.
字迹模糊的手札

                                                       布拉托尼

                                           ■■路48号,玛格丽莲医院

                                           09号[1]城市 84120009

                                                       6月30日

卡农

■■■■路3号

052号城市 84120052

 

敬爱的老师:

        贵安。我从师兄莱德恩特口中得知了您的住址,于是冒昧地向您写下这封信。我不得不庆幸,在这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仍然有邮局在坚持送信,或许正是为了服务一些像我一样矫情的人吧。

        我在离开研究所后转而到玛格丽莲工作,在这里救治病人。师兄后来加入了军队,他今天来找我,说是可以用我们所缺的药物,来换一些绝症的病人。正如他所言,这是一桩好买卖,我们会有药物来救助剩余的病人,而绝症的病人们也有重生的机会。

        但我还是迟迟......我还是迟迟不敢做下这个决定。时隔多年,我仍然忘不了在研究所的那段恶毒的时光,我忘不了那些孩子在改造失败后凄声尖叫的样子。研究所无端增加了很多修筑隔音设施的经费支出,但他们的声音仍然像梦魇一样萦绕我的脑海。

        于是我离开了研究所,转而从事治病救人的工作。我在几近疯狂的忙碌中终于感受到了救赎:晚上会因为过于困倦而不必再做噩梦,病人也一个个好了起来,我的创伤仿佛也在不断愈合。

        几年前你问我们,如何看待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莱德恩特,那个冷血的怪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拉闸,让电车撞向另一个无辜的人。我不是不能理解这个理性的判断,但是他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泯灭人性的残忍,让我感到极端的愤怒和悲哀。

        然而我发现,我始终走不出旧日的阴影。今天,师兄将这个可怕的难题抛给了我:到底是主动用一小部分人的牺牲,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还是放任病人们自然地死去......我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写在纸上的问题,当我要面对的是因变更车轨而惨叫着死去的真实生命,这个抉择就变得极其艰难了起来。

        我有一位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小病人,她最近常常有睡眠窒息的现象出现,我看了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的报告,她的心脏已经不能再撑几天了......我决定早上带她去做共聚物检查......希望真如师兄所言,构造体改造的成功率已经在您的努力下上升了。

        我已经连续两天睡不着觉。凌晨向您写下这封信,已经不求能够得到您的回应,我或许只期待着,有人能够聆听我的心声。

        谨祝您身体健康,与那个名叫卡列尼娜的孩子好好生活,安享晚年。

 

                                                  您亲爱的学生,

                                                     布拉托尼.

提法日记
6月30日 晴

        今天的天气也相当晴好,但我又因睡眠窒息而在凌晨中醒来了。这种现象似乎是从前两天被同伴们数落时开始的,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因此而让心脏压力增大了,决定这几日先不要再去东边的公园了。

        早上来查房的医生,除了日常苍白的脸色雪白的头发外,眼睛里还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漆黑的眼袋更加深沉,黑框眼镜已经遮不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今天对我的态度似乎温和了很多,虽然我不能分辨这些温和里有几分掺杂了他睡眠不足的憔悴。

        让我欣喜若狂的是,他说找到了可能根治先天性心脏病的诊疗方案。只是今天需要带我去做一个,叫做钽-193共聚物适配性的检查?我在新闻上了解过,或许是要给我更换一个机械心脏吧。我不禁问他这会不会很贵,我们家庭不一定能支付得起这笔费用。

        他叹了口气说,如果适配性足够高的话可以免费治疗。我虽然有些疑惑,但想到爸爸妈妈不用因此劳累奔波,而是花多点时间来陪我,就感到高兴。

        重要的是,我或许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朋友们玩耍了。


九.
提法日记
7月3日 晴

        连续几天天晴,但今天算下已经是我第三次,因为睡眠窒息而惊醒了。医生告诉我,他最近都忙于跑手术,那个钽-193共聚物的适配结果可能要再等几天。我察觉到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犹豫,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尽快摆脱睡眠窒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因为晚上睡得并不太好,我不禁想起了医院东边,洛丹伦公园的长椅。我只要在晴天躺在上面似乎都能很快入睡,虽然那张椅子很硬。

        然而不出意料的是,长椅又被那个穿得严严实实的人——迪恩占领了。

        今天他换了一双白色短袜,但上身仍是英伦长袖,似乎还多了一个蝴蝶领结。世界上除了我这样怕冷的人,居然还有另一个人能在盛夏的烈日下睡觉。

        “长袖是九龙人用特殊的材料做的啦,夏天不仅隔热还挺凉爽的。”他笑眯眯地回答了我的疑惑。

        “这里地方太小了,我带你换一个地方睡觉吧。”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慢慢地朝公园的另一面走去。

        当然我发现我可能理解错了“地方太小”的意思。迪恩把我带到了一个木制的大秋千旁边“这里可以两个人一起睡。”我佯装生气,揪起他脸上的肉来回揉抓,他不得不在“疼疼疼疼”的叫嚷中笑称“骗你的啦”。

        秋千上还有太阳曝晒过的,温度恰好的余热,就和那时春天的长椅一样勾起我的倦意。日光的斑纹悠悠晒过肌肤,迪恩在后面轻摇秋千,我就在鸣蝉的吱呀中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我已经靠在了迪恩的肩头,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我眯着眼睛欣赏他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为了让我舒服靠着不得不挺直腰板,裹着白袜的小皮鞋尖轻点地面,让秋千始终在柔柔地晃动着。

        然后我发现——他的脚似乎并不够长,不然也不用绷直着来蹬地了。我的腮帮越来越鼓,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我就对上了那张和脚一样绷得严肃的脸、

        “装睡呀?”

        他的双眼好像蒙上一层水汽,让水蓝色瞳孔里的海洋更深地把我吞没了。我觉得自己的双颊在不断发烫,身体被麻痹了一样放空。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像羽毛一样逗得我鼻尖发痒。

“阿嚏!”我不禁暗自感激这声喷嚏。这回换我脸上的肉被他来回揉抓,但我在“疼疼疼疼”的叫嚷中俞笑俞欢,他最终还是郁闷地收回了手。

 

7月6日 晴

        近几日我都有不同轻重的睡眠窒息,因此比以往更为困倦。等到中午做完检查,我都会到医院东边的洛丹伦公园找迪恩——

        睡觉。

        我发现在轻微的晃动中更容易入眠,他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在我睡着时还会轻轻摇着秋千。我们如小兽般亲热,分别时我迅速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他氤氲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几天我一直疑惑他为什么老睡在公园里,他说他前几日随父亲(被他称为“仅仅是血缘上有关系的混蛋”)来到09号[1]城市居住。但有他父亲在的家十分难熬,他每天只在家洗澡更衣,其他时间都会跑到公园玩。他甚至还自己在空地上搭了小帐篷,晚上在帐篷里睡。

        回病房时路过药房,听护士说很多药的库存已经见底了,我的共聚物适应性检查报告仍未有结果。我不禁担忧麻药的存量不够,做手术的时候会太疼......

 

十. 
浮点纪实
        “呼,呼......”这是第几次睡眠窒息?提法已经不愿去统计了。她每次凌晨惊醒都不敢轻易睡下,只能乖乖等到早上医生来安排药剂。

        07.07. AM 04:11,她看了看荧光屏上的时钟。楼下传来了细微的吵闹声,提法好奇地拉开了窗户。

        “快点快点,感染体从东边袭来了。”

        “A组布置隔离和过滤装备,B组建立指挥防线,C组准备弹药武装,D组随时疏散医院病人转移,兼任守护不便离开医疗设备的病人的任务。”

        “长官,构造体的数量太少了,我们赢不了的......那是感染体狂潮。”

        “少废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助手,还没有联系上迪恩吗?”

        “长官,他的虚拟通讯似乎在静音状态,一直没人接。”

        “啧,没来得及顾他了。帮我转接布拉托尼,这个优柔寡断的废物已经10天了还没给人。”

 

        提法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感染体从东边来袭,那是迪恩夜憩的洛丹伦公园——她疯狂地拨打迪恩的虚拟通讯,但一直无人应答。她不顾自己的身体,抓起硝酸甘油片,生平第一次跑了起来。

迪恩
        在应允担任朱雀小队的指挥官后,普米尔教官就把朱雀小队的档案发到了我的终端上。然后我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让我大脑第二次宕机的名字——提法?

        但她明明已经在多年前被感染体撕碎......死去了?

 

        那天是我来到09号[1]城市的第10天,我仍然不愿意回父亲的军营。这个残忍的男人眼里只有那些恶心的人体实验,平均每两个小时就有一具只露着脚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推出来。他除了对实验体残忍,对我也甚是冷血,我毫不怀疑他能在缺乏实验材料的时候把我搬上手术台。

所以我离开了那个惨绝人寰的地方,自己在洛丹伦——这个美丽的公园搭好帐篷并住下,为了防止他打扰我,虚拟通讯终端一直处于静音状态。

        凌晨4点23分,我被某种重物狠狠地压醒,这是我的大脑第一次宕机——提法?!

        她趴在我的身上疯狂地喘气,那种几近破音的、凄厉的呼吸声,就像被抬进父亲实验室里的人一样可怕。

        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判断她是一路跑过来见我的,我赶紧上下摸索她的衣物并找到了硝酸甘油片,用水喂她喝下,她才边捂着胸口,边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感...染......体......”

        九龙位于09号[1]城市的东方,但地理上到达09号[1]城市需要翻越多重山脉和盆地[3],一般的经济往来都借助医院西面的港口。我未曾想过感染体突进的速度竟然迅捷如斯。

        我深吸一口气,抱起提法就往母亲的医院冲刺。怀中少女的身体意外的轻,也意外的瘦,如果可以,我真想在更正式的时候抱起她。

        她虚弱地往左边指了指,我便下意识地往左跑了一点,下一秒我原来的身位就被猩红的子弹轨迹掩盖,前方的多米尼克[18]雕像轰然坍塌。

        原来提法的直觉不仅在捉迷藏上强大——这是我事后得出的结论。当时的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狼狈地遵循着她的手势左右横跳。

        她的唇色开始泛白,身上也出现了缺氧所致的花斑。矮身又躲过感染体一炮,我不敢再去看她。

        “板......凳...,我......冷......”这是我从她嘴型里读出的词,我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

        “快到了,快了。”肺部传来撕裂的疼痛,腿却反人类地加速了起来。

 

 

        “血氧饱和度61%,快接呼吸机!”

        “心肌酶大量溢出,心肌细胞大面积破损!”

        “护士呢,还没拿来吗?”

        “医生,我们的药量已经不足了......”

 

        “怎么是你这个恶魔?她的医生呢?”我气喘吁吁地跟到CCU,却发现等在那里的是我的生父,莱德恩特。

        “你倒也让我挺意外的。”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残忍的笑。

        “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为什么你和妈妈都是医生,她可以救人,你却只能杀人?”我想起被感染体撕碎的母亲,悲愤在起伏的胸口上翻涌。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向他大吼:

        “为什么救人的人死掉了,杀人的刽子手还活着!”

        “为什么呢?”莱德恩特笑着转向了旁边那个医生模样的人,那人咬着牙别过头去。

        “你到底还要让多少人饱经折磨后死去?我是不会将提法交给你的。”我说着奋力将提法的移动病床往后拉,他旋即狠狠一脚把脱力的我踹开。

        “D组来点人,把这个蠢货运回指挥部。布拉托尼,不想她死的话就来搭把手。她死了我们也没人能活。”

        我想起那些实验体的惨叫,提法凄厉的呼吸,头痛得要炸裂。

        “你为什么能活着?你去死吧,你代她死吧!”我被两个军人架起往外送,但我仍竭尽全力地将这句话轰了过去。

        然后我明显感觉他的身影顿了一顿,他转身,脸上已经褪去标志性的冷笑,平静望了我一眼,随后拉好医用外科口罩,关上了抢救室的大门。

 

        我到今天仍然无法理解,他那一连串动作的含义。我只知道,在我被送回指挥部的第三天,军队终端就传来了他战死的消息。守卫城西的士兵幸存者,说她死在了保卫09号[1]城市的战役里。我怎么可能相信他的一己之言?

 

        这是她被感染体砍碎的残肢。要不是构造体的材料十分珍贵,我们也不会把它带回来,戚,真晦气。

 

        和在九龙被感染体撕成碎肉的母亲一样——沾染着血红循环液的残肢。

        我于是感觉自己也被撕碎了,就这样死在了那天。

 

十一. 
提法
        在接受那个人类医生的诊断后,我便按照他的医嘱,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宿舍休息,尽量避免与队员们见面了。

        如他所言,我的情感模块只是处于封闭状态,实际上我还是有正常的感情的。

只是“情感信号传达不到语言模块,语言模块因为信号失真只能机械地表达基本含义”。所以我说话就像黄金时代的仿生机器人一样相对比较僵硬。

        然而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好自己在朱雀小队的工作啊......我又莫名地感觉委屈,“情感信号无法输入机体”——连眼泪都不能流,我只能面无表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戳着自己的手指。医生还告诉我,要是意识海偏移系数再高一点,我的思维模式也会逐渐基于逻辑电路运作,到时候就救不回来了。

        唉。

        连构造体发声器都不给我拖长音叹息,我生气地跺着脚。

        队长说法奥斯军官学院的学员今天毕业了,如果幸运的话,朱雀小队就有机会拥有一名指挥官,到时候或许能帮助我调整意识海的偏移。

        可我拖慢了行军进度,让朱雀小队一年都没有显著的立功,怎么才能让一名指挥官选上朱雀呢?

        我正这么想着,宿舍的门铃就响了。

        “提法,哥几个给你拐来了一只指挥官!”

浮点纪实
        迪恩边沉浸在回忆里,边同朱雀小队走到了提法的宿舍。

        然后安德烈的大喊声就把他拉了回来:“提法,哥几个给你拐来了一只指挥官!”

        “闭嘴,刚见面就这么没礼貌。”雪莱厉声喝住了安德烈,为制止他发狗疯而说的话几乎占据了语言记录的一半。

        宿舍的房门缓缓地开了。

 

        “板凳!”

 

        她记得那双情绪表现与表情截然分立的眼睛——他脸上仍挂着吊儿郎当的微笑,蓝眸前的水汽却愈发氤氲深情。

        迪恩经历了大脑第三次宕机——提法。他辨认提法的方式则简单多了,那句跳脱初见问候语ABCD选项的“板凳”就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他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击得一阵阵眩晕。

        而进攻型三姊弟的表情却相当精彩。无论是人类意识模型,亦或是逻辑电路运算,似乎都无法对这个抽象的见面语产生正常的响应。

        提法的记忆在改造时就已经丢失太多了,她甚至不记得迪恩的名字(因为她从来没叫出口过),只记得自己对他带着撒娇意味的昵称。就像当初她的神经搭错一样,今天情感模块的电路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电线,居然让发声器正常接收了她的情感信号。

        或许在提法的心中,这张“板凳”尤为重要吧,迪恩眼里开始掺进了几丝笑意。

        “非常抱歉指挥官先生,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能正常说话了啊,进攻型三姊弟的思维进程又重新开始运转。

        唉,构造体改造真的不能100%继承记忆吗,原来教官没有骗我,迪恩想。不过目前来看会叫板凳已经足够了,之后再想想办法吧。

        他不知道的是,提法的记忆,虽提不上100%继承,至少也接近100%丢失了。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提法猪。”

        进攻型三姊弟的的思维进程又停滞了。

 

十二. 
浮点纪实
        “指挥官,我对自己的实力没什么自信......”

        “这样的我,也可以和大家一起作战吗?”经历了与迪恩莫名其妙的重逢,提法情感模块的封闭机制被奇怪的信号洪流冲破了,所以现在语言模块能够相对正常地接收情感信号。

        她的温控系统内终于出现了暖色调的东西——指挥官。

        不仅如此,意识海偏移系数连降6个百分点,提法去复检时让医生布拉托尼大跌眼镜。

        “没关系,提法的远距离侦查能力对我们很重要。”

        “嗯!我明白了!指挥官真是一个温柔可靠的人啊。”

        偏移系数下降了,但意识模型还停留在与他第一次相见前的阶段。是受那群捉迷藏同伴的误导过深,仍无法察觉自己的长处吗?

        仔细想来,也许是因为自己当时也忘记直接告诉她,告诉她五感直觉敏锐的人,其实是真正的捉迷藏好手吧,迪恩这么想着。

        “喂迪恩,我们已经在这个加油站藏了一个小时了,又不前进又不撤退,既立不了功也跑不掉了啊。”安德烈的吵闹声将迪恩从思考中拉回。

        “提法,再次调取一千米外的感染体影像,分析地形模型。”入队一个月,迪恩已经学会自动过滤安德烈的声音了。

        朱雀已经半年没用过提法的远程侦查系统了,她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地开始解析:“一千米外涌现大量感染体潮,强行突围概率21.3%,退守据点守卫成功概率90%。”

熟悉的报告,雪莱和比瑞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撤退了。

        “细化分析报告。”

        “是,是!感染体潮中央包围着一台武藏玖型,潮前端是普通感染体,后端由裂变原虫组成。”

        “安德烈,布设隔离装置,削弱普通型感染体的能力。比瑞到前方隐蔽处,负责狙击武藏,安德烈布设好装置后与雪莱一同正面作战。”

        “提法,你的浮游炮能喷油吗?”

        “啊,液体似乎是可以的。”

        “那就负责洒汽油吧。一边浮游炮洒汽油就够了,另一边正常换弹噢,紧急情况下要好好把这两者结合一下。”

        “我......我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

        “你在远程侦查上的能力足以骄傲,实地作战有所欠缺是正常的。”

        “如果太紧张的话,就深呼吸吧。”迪恩边说边笑眯眯地把加油枪插进了浮游炮的凹槽里。

        “那个是充电的啦!”提法气呼呼地喊去,下意识地想要抓起人类的脸颊揉抓,才发现这张脸在法奥斯的训练中变得刚毅瘦削,已经不剩有能让她发泄的空间了。

        但构造体的人造皮肤倒是圆润绵软。在她因疑惑为什么这么做而愣神时,脸颊已经被迪恩快乐地揉了一通。“疼疼疼疼”,她因为这个动作莫名心安。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5.jpg
        眼前的“执行者”和“修理机工”靠得越来越近,提法的情感模块逐渐被“恐惧”的情绪填满。

        怎么办......怎么办......

        按照指挥官教的......深呼吸......

        她最终整合好了浮游炮的攻击节奏,将眼前的感染体变为了火海。

        远方传来裂变原虫的连锁爆炸,和武藏倒地的轰鸣声,提法大口地喘着气,她因为做到了亲手击倒感染体而感到一阵骄傲。

        “任务完成了,朱雀小队果然是最棒的小队!”而更让她欣喜的是,那些曾经被唾弃的能力,因指挥官的到来而重新启用,并帮助大家完成了任务。

        能够和指挥官一起并肩作战,什么样的敌人我都不会害怕了。

 

        回到基地时,安德烈一把勾住了提法的肩膀

        “什么嘛,原来提法的能力也能够很好地帮助立功啊!”

        “提法,作为队长却没能发掘你的潜力......”

        “你的能力在此次任务中真的帮了我们大忙,提法小姐。”

        “但我的温控系统还是没有调好,差点又在火海中拖累大家了......”

 

        意识海偏移系数下降了1个百分点,半倚在门外的迪恩笑着离开了。

 

十三. 
提法
        “去极地执行任务,为什么?”从指挥官口中得知了要去如此寒冷的地方执行任务,我不满地嘟囔了起来。

        而我原以为他会回答“这是上级的命令”“为了帮助航线同胞”之类客观因素的话,哪想他如此直截了当。

        “为了降你的意识海偏移系数。”他那不正经的语气又出卖了严肃认真的脸。

        “这是总教官的命令,为了帮助守林人抵挡仿生机械潮[4]。”又开始变成严肃的语气加上扬的嘴角,我忍笑逐渐辛苦。

        “但我的温控系统有点问题......在极地会拖累大家的。”

 

        帮助清理完附近的仿生机械潮[4],朱雀同守林人们一同去往了新苏菲亚城。

        我的温控系统已经彻底躺平,不能调温就算了,还不断地向意识海传递低温警告信号。

        冷风呼呼地吹,我则呜呜地叫。指挥官一把捞住我被狂风吹歪的机体,像种春苗一样把我往地上扎了扎。我哭笑不得地告诉他,我不是小树,扎再紧也不会生根的。他则地把围巾一圈又一圈地团住我,义正词严地声称是“提法松树”的必要过冬措施。

 

        “提法提法,来与我们喝酒吧。”

        “构造体专用酒噢,北极特调。”

        “驱寒的,里面的液体可以辅助调节温控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身材高大的守林人姐姐们似乎特别喜爱我[5]。原本与我们会师时,为首的一位守林人还说:“按照守林人的传统......”

        “呀,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姑娘的机型好像和我们很像诶,但是为什么这么小只呢,你说是吧罗塞塔?”

        “嗯......”

        “喂纳斯佳,按照传统...”

        “好啦狄安娜,最期待外人的就是你啦。”

        一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守林人接纳了。她们告诉我,营地的篝火只是为了驱散寂寞感,哪想到作为构造体的我居然怕冷,刚好能帮我暖了身子。

        “小提法,让姐姐们来帮你梳头吧[6]。”我感觉自己像黄金时代的家中猫咪,被一家人众星捧月地围着。对比她们,我实在太娇小了,只能坐在狄安娜的背上让大家帮我梳头。她们边讨论着该梳什么发型,边传出银铃般的笑声。自此我的意识海又多了很多暖色调的东西——很大只很大只的守林人姐姐们。

        等我回到朱雀营地,指挥官便一脸惊讶的望着意识海数据。

        “呀?怎么才去玩了一会儿,偏移指数就又下降了1个百分点?”

        因为刚刚喝过守林人的特调伏特加,我的温控系统终于暖和了起来,连带着意识海也暖得迷糊了。我于是莫名大胆地凑到了他轻笑的脸前,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 噢?难得你今天那么主动呢,提法猪。”

        “不......,这是......唔,守林人姐姐们教我的,这是表示诚挚‘感谢’的方式![7]”

        “嗯我要感谢你能来当我的唔.......”

        他的薄唇忽然印了上来,舌齿温柔地朝我索取着津液;我未曾感受到他如此贪恋着我,像要将失而复得的东西紧紧地攥在他的生命中。意识海汩汩涌出甜蜜感,疑惑味觉信息为何会传递到情感模块已是后话,我也温顺地将他的舌齿缠起,渗透,好许时候才满足地把他放开。

        构造体不用呼吸,我悠然地蜗进了他的怀里;而他则轻微呼出温热的白雾,这些白雾拍打在我的脸上,将意识海的暖意酥酥扩散了。

        “不能再给你打喷嚏的机会了。”

        “构造体不会打喷嚏啦!”我不满地嗔道。不过以前我有对他打过喷嚏吗?

        他无言地望着天空,如丝带般的极光,澄澈,静美。记忆里的夜色,或婉转或瑰丽,此刻都与流淌的星河,在他的眼中浓缩绽放了。

        提法,这里的极光真好看。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6.jpg
        可他不知道,这都不及他的蓝瞳半分令我沉迷、为之心颤。


        温控系统失常也挺好的。

        不要幸灾乐祸啦!

        认真的噢。多少爱恨嗔痴,都是因为人的脆弱而生的。成为构造体的大多数人,不会生老病死,更别提体察温度的变化;可当某些地方不再脆弱,也就再难感知到“温暖”了,他们的意识都因此向逻辑电路偏移。

        试想某日变得强大得完美,一定也十分孤独,再也没有被爱的权利了吧。

        他的话让我不禁想起人类时期的模糊印象,当时的我似乎很虚弱,那两个很大只的暖色调的东西,和白白的外冷内暖的东西,大概就是在我病倒时,照顾我的父母和医生吧。那暖色调的板凳是啥?指挥官一本正经脸和这个奇怪的东西重合了。

        也许温控系统失常,也是一种幸福吧。

        耳边传来机械角鲸悠悠的长鸣[8],伴随着轻轻翻涌的浪潮声,让我的意识海感到莫名平静。他察觉我在空灵的鲸鸣中倦意渐长,便把我抱回了营地。三下五除二地用被子把我包好、哄睡,然后专心致志地调戏安德烈了。

        等我醒来时,意识海偏移症状已经莫名消失了。我将意识模型传回给医生检查,他说我的模型比人类还像人类。回想起昨晚大胆的举动,我的脸颊一阵发烫。

        指挥官还送了我一个耳坠,我不禁感到新奇,原来耳坠并不是挂在耳朵上的,而是挂在逆元装置上的,看来是我对人类的理解还很局限。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帮我把另一个耳坠戴到逆元装置上。

        “这会儿平衡了。”他满意地捏了捏我的脸。

        离开极地时,守林人们非常舍不得我,其实要不是极地太冷,我更愿意申请常驻北极,她们在意识海上带给我的温暖,要比其它地方多太多了。我下定决心,下次再来北极执行任务,一定要亲手帮姐姐们梳理头发。


十四. 
浮点纪实
        CCU内,一位军官和一位医生沉默地进行构造体手术。直到濒死的提法生命体征逐渐稳定,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异人型构造体图纸?”

        “去北极作研究交流时,用资料和卡普兰换[9]的。”

        “那个一手酿造了安博莉亚惨案的人渣?”小心地涂抹好神经黏连剂,医生布拉托尼头也不抬地问道。

        “彼此彼此,我也是人渣,和他不同种类的罢了。”

        “真亏你这么有觉悟。”

        说完这句话后,布拉托尼又陷入了沉默。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和师兄莱德恩特不同种类的人渣吧,他想。在电车难题中,师兄会果断拉闸,他则会放任电车的走向。即使提前给提法做好了钽-193共聚物检查,他也没将人交给师兄,所以药物到今天已经差不多竭尽,很多病人已经不再有药用了。

        今天的师兄已经褪去了标志性的冷笑,自从被他的孩子迪恩吼骂过后,他都特别平静。

        “为什么一定要改造成异人型?”布拉托尼还是忍不住问道。异人型构造体因脱离人类形体的限制,作战能力远高于普通构造体;但也因此会让改造者蒙受巨大的精神痛苦,甚至有脱离控制而暴走的风险。北极航线繁荣的城市圈近日毁于一旦,就是异人型构造体安博莉亚暴走的结果[10]。

        “去窗口看看袭来的感染体潮,这个数量,普通的构造体是抵挡不住的,”师兄在说话时仍没有停下器官更替的动作。

        “机体以后还可以换。但如果没有异人型的战斗性能,这个医院的所有人都要死。”

        “我听说联合航线还有一批人马形态的异人型构造体,是作为安博莉亚的系列机而开发的项目。如果以后这女孩去了北极,是不是可以统率那里的构造体?”布拉托尼打趣地说。

        “她的机型只是和安博莉亚同源,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如果她真的有机会去北极,应该相当受北极构造体喜爱吧。”师兄的语气里渐渐有了温度,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真没想到我有一天还会像以前一样和你一起改造构造体,我的师弟。老师提升改造成功率的研究很成功,我没有骗你,就像这个孩子如今也成功了一样。”

        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不能再用“人”来形容了,她的躯体极度扭曲,下肢为行动所便而机器巨大。布拉托尼不愿再看到她这副可怖的样子,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在他走神的瞬间,后颈挨了一记谁人的手刀,就这么昏了过去。

        “把他带上运输机吧,他不该和我死在这种地方。”

        “我记得这个女孩还有父母吧。联合政府最近在规划向空中花园的撤退计划,阿卡狄亚行动,第一次撤离的对象就是构造体技术的相关人员[11]。”

        “你去和军部那边说说,把我和我太太的撤离名额转让给那对夫妇。”

        “可是长官,运输机已经在医院顶层了,我们一起离开吧。”

        “这是命令。除了我能够调试提法的机体,你们留在这里只会无端增加伤亡。”

        确认运输机逐渐飞远,莱德恩特缓缓摁下了提法的启动按钮。

 

 

        布拉托尼穿着病毒隔离服,缓步在废墟之中,他每踩下一脚就有砖瓦松塌,扬起呛人的土灰。09号城市保卫战在三天后终于以感染体潮退告终,军部传来了军官莱德恩特、构造体士兵提法在保卫战中阵亡的消息,军人们还回收了提法破损的残肢。

        但作为构造体技术的研究人员,他明白构造体不像人类那般脆弱。肢体截断对人类来说是致死的重伤,但构造体仍有可能活下去,特别是像提法那样,作战特化的异人型构造体。

        “识别确认,布拉托尼,正在跳转通讯频道......”他的通讯耳机内突然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呀,师弟,我就知道你会来。”

        “莱德恩特,你不是......”

        “已经死掉了啦。这段话是我的通讯AI在我濒死时,根据嘴型露好的。”

        戏谑轻快的语气被AI模拟得十分逼真,让布拉托尼一阵恍惚。

        “还记得老师问我们的电车难题吗?从前在研究所,我会选择让电车撞向少数人,到了军部也会,到死都会。只要让我选,我永远都愿意牺牲少数人。”

        这个混蛋。

        “布拉托尼,这个世界需要你这种善良得愚蠢的人渣,也需要像我这样满身血污的人渣。经我的手术而改造身亡的孩童不计其数,他们或尖叫着呐喊父母而死,或表情狰狞痛得不能发声而死,这些都是构造体技术进步的必要牺牲,不值得让我愧疚。”

        “这些无愧在我的孩子,迪恩出生后就变了。那天我赶到这里的医院,我的妻子玛格丽莲一脸幸福地将肉嘟嘟的迪恩递给我,我一眼就直到这是我的孩子,他可爱活泼,眼眸同我一样蔚蓝。”

        “但我却不敢抱他。我的手上刚刚还沾满了一个改造失败的孩子的鲜血,那个孩子在厉声哭喊爸爸的过程中死掉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属于我的小生命。迪恩看见我不敢抱他,便也凄厉地啼哭了起来,那时我的头要痛得炸裂。 我不停地后退,狼狈地逃出了妻子的医院。”

        “孩子刚刚出世,作为父亲的我却怯于照顾,甚至抛下尚还虚弱的妻子继续投入研究,很可笑吧,然而在见过迪恩一面后,我再做孩童的改造实验,便总有种自己的孩子躺在手术台上的错觉。于是我也从研究所辞职,转而去军队推进自己的研究。”

        换种方式当人渣罢了。

        “如你所见,我对迪恩甚是冷血,是因为我不知如何担当父亲的角色,也因为我的一厢情愿——我以为对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迪恩都如此残忍,就可以漠视生命在我手里的重量,研究也能顺利进行。”

        “我的妻子曾责备我给迪恩的童年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迪恩的语言、眼睛和表情表达的感情经常不能一致,心理医生把这种反常情绪表达,归功于我对他极端的态度,我想或许也是如此的吧。”

        “军队的很多军人因为想要立功,或是因伤残疾而想再上战场,都主动来我的实验室接受改造。你敢相信吗,在我生命的最后十年里,我竟然变得跟你一样‘善良’,我竟然需要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谓之‘自愿’,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进行实验。”

        “再后来,应至尊、武藏机械的创始人,辰积原[12]之邀,我去往九龙交流研究技术。战争在那时爆发,感染体用最极端的方式杀死了我的妻子,我和部下们在废墟里发现了躲藏着的迪恩。”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心如刀绞,我何尝不愿意用自己肮脏的生命换回妻子生还的机会?而几日前感染体突袭,医护人员推来了那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提法。他像那天质问我一样歇斯底里,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就如同我的妻子于我一般重要。”

        “然后他说了那句让我感到解脱的话:‘你代她死吧!’。这是我的孩子,对身为父亲的我说的,这么多年,他的语气、表情,和那双极似我的蓝眸终于一致地表达了相同的情绪,悲愤。然而我在剧烈的折磨中感受到了救赎的宁静,我竟然有权以这么有意义的方式结束我这罪恶的一生。”

        布拉托尼沉默了。

        “提法的改造实验倾注了我一生的心血。虽然为了抵挡感染体的攻势,不得已将她改造成了异人型构造体,但那个可怖造型之下存有构造体的‘素体’,她仍然能接受二次改造从而成为正常的构造体。”

        “我的尸体和她的机体大概在医院急诊前方的位置,如果你收到了这份通讯,就去找她吧,”

        布拉托尼踩着废墟,他也不知道废墟里的是什么,有可能是士兵的躯干,构造体的遗骸,又或是感染体的零件。防护服不算透风,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了急诊前方。

        等到他平复呼吸,眼罩上雾气散去,视线里便出现了那个男人坐在废墟上的背影。他的后背已经被不同型号的感染体子弹击中,左小腹上插着‘执行者’猩红色的匕首,汩汩鲜血染红了黑色的防护服。他的前面便是提法的“素体”,下肢已经被武藏的横斩切断,只剩下没有人造皮肤,但仍能看出人类少女体型的上半身。

        “她也像安博莉亚一样暴走了,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没有苏醒,是机体自发的行为,还好她发泄的对象是那些感染体。她在被感染体攻击失去下肢后,我用机械角鲸的鸣叫声让她陷入睡眠,靠近地调试了她的机体,卸掉沾满帕弥什的异人型装甲,只余这份还保有她意识的‘素体’。作战仓促,她体内的备用能源撑不过10天,希望你能早点来接她。”

 

        那个坐在废墟上垂腰调整机体的男人,就好似年轻时的他一样,边专心致志地调整数据,边吟吟轻笑着调戏自己的师弟。他的背影这么轻松自然,感觉下一刻就能回头说,骗你的啦,还没死掉噢。

        布拉托尼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废墟上。喘息呼出的白雾争先恐后地掩盖他背上的伤痕,仿佛要将师兄重新带回他的身边,

 

        “ 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十五.
正在发送的电子邮件
 
                                                       布拉托尼

                                            电子邮箱:■■■■■@■■

                                                       6月23日

卡农

电子邮箱:<<未知邮箱,等待系统根据收件人姓名匹配中>>

 

敬爱的老师:

        贵安。阿卡狄亚大撤退后,我便到空中花园生活了。您也是构造体技术的研究人员,应该也会到空中花园来吧,我这么期待着。我并没有您的电子邮箱,所以只能让系统根据收件人姓名匹配。

        师兄莱德恩特已经死于保卫09号[1]城市的战役中。您还记得我上封信提到的小患者提法吗?我在给她做完钽-193共聚物检查后,还是不敢将她交给师兄。然而最终,她自己替我这个懦弱的人做了决定——因为急剧奔跑致使心脏破损,送进了我和师兄的CCU。        

        师兄曾言您的研究大幅提高了构造体改造的成功率,他果然没有骗我。只是他为了保卫09号[1]城市的大多数人,将提法改造成了特化作战的异人型机体,最后冒死将外层感染的她救了下来,并用通讯遗嘱将残存的提法托付给我。

        我一方面对自己不得不将提法送上构造体手术台感到心愧,她曾是我的病人,我却不得已要让她经历这种极具风险且痛苦的手术,我甚至没让她的父母签署同意书;

        另一方面又承接了师兄的遗嘱,要替这个可悲的人渣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提法的意识经历了异人型躯体的压迫,和感染体撕裂般的摧残,她的意识海不仅已经严重偏移人类意识模型,最后丢失了近100%的人类时期的记忆数据。

        但人的语言与行为基于过往的经历而形成,如果她的语言模块完好,便有机会从语言中恢复从前的记忆,幸运的是语言模块除了性格造成的些许卡顿外,并无大碍。

        我想着先将她的机体修补好,等到她的意识复苏便可以直接使用了。但作为人类医生,我的手中并没有构造体材料,只能去军部申请。他们慷慨地给了我构造体必要的材料,条件是提法苏醒之后,需要加入军队为收复地球而战。我当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我用一年零碎的时间将她的机体修复完整。人类时期的她似乎五感和直觉相当敏锐,我于是强化了她远程侦查和地形勘探的能力。

        遗憾的是碍于当时的技术限制,她的温控系统我没有做好,名义上是温控系统,实际上只能感受温度,或许叫温感系统更贴切。

        我担心火力的负载会让她回忆起自己作为异人型战斗的那三天,最后又导致意识偏移而暴走,所以我将她的火控系统设计成了轻量级,不过想来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不必到前线危险的地方作战。

        构造体在情感系统封闭时容易陷入偏移,这是您的教诲,所以我将她的情感模块设置为不可关闭。仔细想想,人类也是要仔细体味世间冷暖的生物,我们也是在情感的塑造下才愈发成为自己的。

        然后我又在夜以继日的忙碌中调试了八年,她终于醒了过来,我如释重负地完成了师兄的委托。

        在进入朱雀小队的一年里她的意识海偏移度噌地上调了12个百分点,不善言辞的我嘴上不说,实则相当心疼。我于是叫我那个担任教官的朋友普米尔调一位指挥官去朱雀。巧合的是,这位指挥官正是当年师兄的孩子,迪恩。

        他们近日从极地返航,提法的意识海已然恢复如初,我终于放下心来。

        至于迪恩,我当时在指挥部看见了他,我对他说师兄其实感觉很对不起他。他则别过头打断了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就是这个人渣没有活着来向他道歉,我不禁沉默了。后来只听说他也去了法奥斯军官学院,我们再没联系过。

        我当时并不理解,师兄和卡普兰为什么是不一样的人渣。后来我明白了,卡普兰的实验不过是满足作为研究者的科研欲望,亦或是政客狂妄的野心;而师兄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为了救下“大多数人”,但这种选择的代价,就是他要残忍地让另一些人死去。

        您和那位名为卡列尼娜的孩子生活得还好吗?我多希望能亲口告诉您,当年您的实验救下了很多改造者,这些构造体为人类而战,又救下了更多的人,您可以不必再为当年的改造实验而愧疚了。

        希望这封信能见证您的平安健康,我期待您的回信

 

 

                                                  您亲爱的学生,

                                                     布拉托尼.

 

十六. 
浮点纪实
        空旷的纪念墓园,一位满身白色的人类医生正漫步在墓碑当中。

        布拉托尼看了看虚拟终端上的时间,7月10日 AM 10:16,十二年前师兄去世的日子。他略过一个个墓碑,最终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莱德恩特·芬提尔,上校,殁于09号[1]城市保卫战中,曾为构造体技术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他叼起一根雪茄点燃,然后将烟立在了墓碑上,随后又剥开一层巧克力的外包装,边吃边咳嗽了起来。

        “砰——”布拉托尼一拳打在了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弯腰-埋头-出拳的姿势,好久才重新站起身子。

        “  **的,雪茄味的巧克力,真亏你能想出这种搭配。”他边吃边呛声,呛得那双苍白无神的眼睛也变红了。

        他就这么吃着烟草厂和糖果厂联合生产的巧克力,一手插进大褂的口袋,无言地凝视黑白照片上莱德恩特盈盈轻笑的脸,矗立良久,他才踱步离开。

        指挥官的墓在另一个区域,他不得不要再走一段距离。

        “迪恩·芬提尔,朱雀小队指挥官,殁于015号城市战役中,曾在意识调整及战术指挥上作出凸出贡献......”

        “听说你和你爸一个癖好,”布拉托尼拿出一盒军用黑巧,撕开印有“HUMANITY ALIGNMENT”[19]的外包装,垫着摊在了墓碑上,随后沉默地叼起一根雪茄点燃,任由烟雾圈圈呼出。

        “爱瞎笑,爱开玩笑,走了也不利索,非得留点东西给别人......”

        “啧。”他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系统提升音自耳边传来:“通讯桥接中,完成度99%...100%。”

        “是布拉托尼医生吗?BPN-19,提法的遗体已经送回空中花园了,科学理事会的负责人说由您来提取提法的意识。”

        “......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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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法日记?

7月7日 晴

        今天我的改造手术成功了,但我的身体样貌却变得...很奇怪?我的上身布满了荆棘,下肢则被黑色的物质填补了。

        我发现我的主治医生笑了。这是近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朝我笑;他的身体似乎也不再苍老,头发也不再苍白,而是变成了灰色;他终于也不用穿白大褂,而是换上了黑色的长袍;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也逐渐有了神采,左边泛着金色,右边泛着红色。

        我感到很开心,一定是因为我改造成功了,不用再让他这么劳累了吧。今天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罗兰,我非常感激他,只是对自己的样貌感到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我......我的样子?”

        “你已经被改造成功了,提法小姐。”他在说话时脸上仍挂有微笑。

        我安下心来,原来这是为了治疗心脏的必要措施。但我很开心,我终于能够跑起来了。

        回想起那群可憎的同龄人,无所顾忌地嘲讽着我孱弱的身体,我的恨意灼灼如岩浆,翻涌喷发,想让他们痛,想让他们比我还要痛啊。

        我一把扯下那个孩子王嚣张的头颅,他的头颅上写着他那可怜的名字——武藏玖型。我就这么看着他瞳中,那个可恨的红光逐渐熄灭。往昔他对我的辱骂,就这样被我连根扯断,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7.jpg
        我已经拥有力量了,这样我的迪恩,我的指挥官,就不会因为我太过弱小而离开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知道我改造成功的消息。

        指挥官,你看到了吗?我——活下来了。

 

7月8日 晴

        “那是个……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外形……”

        这群蝼蚁,我不过单独和迪恩玩耍了几日。几天不见,就把我给忘记了,我的变化有这么大吗?

        为了让他们清晰地看到我的身形,我挣脱了黑色的甲胄。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我一挥手,地上就能冒出锐利的荆棘。这些荆棘在我的控制下,一根一根地钉穿他们的身体 ,让他们享尽痛苦后才恐惧而死,啊,这些飞溅的血液,多么美丽,一如他们对我极尽凌辱的折磨,我逐渐迷失在这种快感中无法自拔。

        一群蝼蚁,这就是凌驾于帕弥什病毒之上的力量,人类果然真是无知又弱小。

        如果我能早点拥有这个力量的话……指挥官一定……一定不会因为嫌弃我弱小而离开吧。

 

 

7月9日 晴

        这群捉迷藏的人,今天找来了一种叫作“隔离装置”的东西?

        藏在里面也不会有用的,我残忍地想着,到底该用什么方式找到他们,然后让他们用什么方式来“还债”呢?

        我召集了一群同伴,我的同伴们蜂拥进了那个“隔离装置”里,用不同的方式将他们剁成碎片了。我永远忘不了当面摧毁他们仅存的希望,那种卑劣、泥泞、然而又这么令我迷醉的感觉。这些积压在我心头多年的恶意,终于能用如此酣畅的方式倾泻出来。

        我迫切地想要指挥官看到这一切,他到底去哪了呢?

 

?月?日 **

        今天那群同龄人里来了一个红发女孩,她的脸上也布满着张扬的冷笑,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好痛,她一段连斩劈打在我背上,又一个叉型剑气把劈伤了我的小腹。

        “很痛吧?”她的语调上扬,眼里尽是挑衅的意味。

        我怒从心起,在我被医生改造后从来没有经受这么巨大的痛苦。

        “在痛苦中回想起来吧,提法,”她轻盈地闪过本该钉穿她身体的地刺,又是一个突刺将我的胸膛贯穿。

        “只有痛苦才能让自己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感受到痛苦才算活着。”

        “从你那丧绝人性的梦中醒过来,你的指挥官——已经死了!”

                                                          */ 
        啊啊啊啊,她给予我的刺痛像是要将我的意识海贯穿,不,我的指挥官,他还活着,不要摧毁我的美梦。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强大,你一定可以将团团围住我们的感染体全部杀死!”

        “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是像我这样弱小的人?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你!”

        “你还随身带着医疗设备,你一定很擅长治疗吧?为什么当初你没把他救活?”

        “回答我——”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讥讽的冷笑,轻盈地闪过我的攻击。她似乎很明白劈斩什么部位能让我极尽痛苦,每次受击都让我疼痛难忍。

        我用尖刺将她逼至墙角,狼狈地逃开了。


十八.
提法
        我的脑海开始涌现出诡异的血红,那是什么?

 

        “提法,快逃!”指挥官遍体猩红色的伤痕,感染的症状在逐渐从他的瞳孔往外扩散。

        我刚想上前给他治疗,就被一抬武藏抓住双脚往隔离装置外拖。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手,撕心裂肺地吼着:“莱德恩特,把她还给我——”

        他趁武藏分手提刀的瞬间一把将我扯回了隔离装置的内部,那双水蓝色的瞳眸已被帕弥什烫成可怕的焦黑色。失去了,蒸发了,不,璀璨的星河,丝带般的极光,我的蓝天,把我包裹的深海——意识海狂热地沸腾,不断在视觉系统内呈现偏移系数飙升警告。

        他把我拉回后死死地抱住我,嘴角边留着红黑色的淤血,却还骄傲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莱......德恩......特,我......把她抢回来......了。”

        我的视觉系统被他胸前混浊的血块遮蔽了,我感到他好像还说了什么,

        “■■......■...■。”[13]

        只是我已经再没有机会听清了。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8.jpg
十九.
浮点纪实
        “干啥呀迪恩,咋的天天在提法睡觉的时间做广播体操的?”安德烈好奇地走向了在大海旁边做“广播体操”的迪恩。

        “我说,你是不是有啥癖好非不能让提法知道,所以才在她睡觉时来这手舞足蹈的?”

        “而且还对着个,这啥?女人的耳饰?”

        “合着你带哥几个来北极就是为了在女人的耳饰面前做广播体操,咱到底是来干啥的?”

        当时的迪恩并没有理会这个大糙汉的问题,然而当有天雪莱单独问起这个问题,他却欣然回答了。

        “提法的生日快到了。这段日子北极刚好有极光,我想为她录下这幅美丽的景象。”

        生日,成为构造体后不是只有启动日吗?而且提法在成为构造体后已经失去了人类时期的记忆,指挥官是如何得知她的生日的?但雪莱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口。

        “我在空中花园的高新技术商店里,用黑卡买下了一副智能摄影装置,并让店员将它改造成了耳饰的模样。只要将它接在逆元装置上,在达成触发条件,也就是提法生日那天,它就能在她的脑海内形成影像。”

        “你知道吗,我在那里还碰到了其他指挥官,一位体态孱弱的青年,他笑眯眯地问我,这对漂亮的耳饰打算送给谁?”

        “‘送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这么回答他。他讶异地表示我们是同道中人,他在高新技术商店买了引力子探测装置[15],打算送给自己在那个有名的灰鸦小队执行任务的哥哥,那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呢,要记得帮我保守秘密噢。”他倾吐完后笑着离开了。

浮点纪实
        “你想用这个逆元装置做什么?”丽芙疑惑的问道

        雪莱:“提法被一个强大的敌人,注入了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让构造体在帕弥什病毒的影响下保持意识的稳定,并且能够激发出帕弥什病毒的力量……但这股力量需要以牺牲人性为代价…….掌握它的人,终究还是帕弥什病毒的奴隶……虽然提法已经失去了人性,但只要重新接入逆元装置,她的意识海或许……还有一点恢复的可能……等着我,提法……我现在就把你……带回空中花园……”

        雪莱明白,构造体的感染率超越临界值,再戴上逆元装置已经无济于事。那只逆元装置上还有指挥官送的耳饰,在提法生日的那天,或许能在她的意识海内形成影像......这样她就能恢复清醒了。她不是冲动的人,只是迪恩的生日礼物,给了她一线希望。

 

        将提法的机体运送回基地时,丽芙提起,她实在不忍心看着雪莱抱憾而终,所以她在最后带走了雪莱手里的逆元装置,希望将它安放在提法身边。

        “当然可以。”灰鸦指挥官应允了这个请求,在最终交给薇拉处理时,丽芙将这个逆元装置放在了提法的运输舱内......


二十. 
浮点纪实
        几副意识芯片静静地躺在实验室的平台上,芯片上刻着全息投影,那是提法生前柔弱的战斗影像。

        布拉托尼一生从未感觉像今天一般憔悴。自他当了医生,已经对生命的凋敝习以为常,但没有一个生命像提法一样,能让他肝肠寸断。

        一生未娶,老师失踪,师兄战死,父母早逝,人生十二年的时间都与这个孩子有关;对他而言,提法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几天前这个曾经贪睡的女孩,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科学理事会的人对被帕弥什深度感染的电路神经结构无从下手,只能请他回来提取意识。他又想起当年走在废墟上,看到师兄的背影时的那种恍惚感。

        他不得不忍着巨大的悲痛从被层层感染的神经中拾取尚未破损的意识碎片,最终提取到芯片中去。幸运的是,意识海中心仍有一块净土,像是被什么守护着,仍未被帕弥什侵蚀,他于是逃过了在痛苦中昏厥的劫难。

        你果然同师兄一样啊,即使走了也不干脆,迪恩。布拉托尼似又回想起什么,喉咙突然哽住了。

        “我来取意识芯片了,医生。”薇拉适时地敲响了医生的房门。她今天换上了绯耀机体。接过医生手中的意识芯片,她便察觉到了医生悲怆而恍惚的神色。

        早先时候听说过,提法的心脏疾病,机体调试,意识偏移似乎都是由这位医生执手。余光瞟过芯片上的全息投影,她看到了那位柔弱而坚强的女孩。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9.jpg
  “你们遗失的痛苦,将由我来承受。”薇拉郑重而沉重地向医生道了一句,感受着意识海里久违而深刻的痛觉,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提法
        入眼尽是一片诡异的猩红色。在被灰鸦小队击败后,我的意识终于稍微挣脱帕弥什的束缚而清醒了过来。但我的意识却还是时时刻刻遭受帕弥什的折磨,就像腐尸一般被秃鹫蚕食。

        “通讯桥接中,70%......100%。”通讯桥接,在被帕弥什感染的意识海吗?

        “呀,提法猪,生日快乐!”左耳传来熟悉的昵称。

        我感到自己的委屈急涌而出,一把冲上前抱住他只有上半身的残影。我的迪恩,我的生日,一如那些生命中曾耀眼锃亮的宝石,在录像倒带重新复原。

        “这是提前录好的生日影像,存在我送你的耳钉里,”

        耳边又传来了角鲸悠悠的长吟,那些被帕弥什侵蚀的剧痛似乎暂时安息了下来。

        “惊喜吗?我是在北极的海畔露的噢。听守林人说,这条角鲸叫德雷克,是她们的守护神。我在北极看到你曾在他的歌声下逐渐困倦,或许他能给你带来平静吧。”

        “背景还是绚丽的极光......”残影里他的眼睛如昔倒映着这幅夜景,我依然只愿意从他的蓝瞳中领略这个世界的美丽,他自顾自地说些什么,而我只想抓紧他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之所以要录像而不是亲自祝贺,除了有这些美丽的风景外,其实还有很难为情的话啦......”

        “我喜欢你,提法,”他顿了顿,似乎要给我空白的大脑反应时间,“我也爱你,提法。”

        “或许你会有你偏爱的说辞,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两句都准备了。”他的双眼总比语气深情的时间长,此时他已经忍不住要开始捉弄我了。

        “别哭呀,我又没有死掉......”我却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但你已经走了,你为什么没有料到呢?

        “剩余的话,就留给我当面说吧。”他的身影缓缓消失,我焦急地想要将那些飞散的粒子揽住,但终究没再能将他拉回。

 

        在我感受“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巨大的空虚感时,右耳又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还没有完全消失啦。”此时的他已不再是残影,而是一身朴素硬朗的军装。

        “我看到另外一个残影了,这大概就意味着,我在你的生日之前死掉了吧。”

        “左逆元装置的耳饰是生日祝福,右逆元装置的,是我的遗嘱。极地的风景十分美丽,我忍不住要在这里多享受享受,哈哈哈。”

        “这个残影其实借鉴了万世铭的相关技术,是莱德恩特,我的生父留给我的代码块。虽然做不到像九龙那样完全复刻人类的意识,但能保留一些基本的性格,作出简单的反应;以及复刻意识之前我所有的记忆,重播记忆的内容。”

        “我不禁庆幸自己最终还是将右耳饰给了你。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死掉呀,我的母亲,我的生父,还有当年的你,我不得不吸收这个教训。”

        “构造体的一生很长,生还的几率要远高于人类。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或许我幸而活到了很大的岁数,但我仍会苍老,会驼背,灵魂在生命的苦痛里扭曲枯萎。”

        我不在乎,我边摇头边放声大哭。

        “保护好自己[13],好好活下去。”

        我的委屈又如排山倒海般喷发了,为什么你们两个残影,一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另一个不知道我也不想活了。我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只手狠狠地捶打他的胸膛。

        哪想到他被我这样的举动惊得楞了一楞,我看到他随即苦笑了起来,那张瘦削的脸庞满是悲伤和溺爱。

        “你的举动是在告诉我,即使如此,你也不愿意再活下去,又或者已经在濒死的回光返照中,已经没有机会生还了吗?”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委屈,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回复。

        我埋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梗咽着嗯了一声。

        他一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一手将我的长发抚顺。

        “唉——”他的话语声变得渺远。

文件:伊甸故事会-提法间章——蓝渊10.jpg
        我醒来时,那个红发构造体轻轻将手放在我的脸颊上,仿佛安慰一般。

        她说,我会帮你逃离这里的,为你送行,把全部的痛苦交给我——就如其他人一样。

        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提法。

 

        然后我又回到了意识海内。沙利叶刺穿了能源系统,缺乏供给的帕弥什不再能侵蚀我的意识海,我不用再似鱼肉任由这些可憎的生物宰割,我的痛苦,好像被她夺走了。

        猩红色褪去,意识海的色泽也黯淡了,我好像被迪恩的残影抱着跑了起来,而自己的存在则在缓缓消逝。

        “板......凳...,我......冷......”

        原来我啊,早该在多年前的那一天死去了。

        “快到了,快了。”

        啪嗒—啪嗒—

        然后我感觉自己渐冷的身躯被暖意包裹住,那是一滴滴璀璨的眼泪,从他水蓝色的瞳眸中悲哀地涌出。

        我终于将他的深海全部占有,终于得以在温柔萦绕的蓝色深渊里,永远地沉眠下去。

 

 
                                                           终

 

剧情考据:

1.09号城市(港口):于九龙夜航预告剧情-启市日-港口中首次出现,是突击鹰登上夜航船的港口。在主线11-1中第二次出现,在数据库中的保密权限较高。

2.青蚨:于主线11-4及常羽间章中出现,是夜航船上流通的货币称谓。是古代传说的一种虫名,有钱币的象征。

3.九龙与09号城市的距离差,为本文的设定,无关主线剧情。

4.仿生机械潮:由安博莉亚的“噩梦”所导致,他们会周期性地攻击北极航线联合,EX02中赶赴北极执行任务,也因机械潮而起。

5.文中设定里的提法备受守林人青睐,是因为守林人的机体最初也是安博莉亚计划的系列机(EX02-15),而提法最初的机体和安博莉亚同源,所以会让她们感到亲切

6.守林人之间会相互梳头,出自罗塞塔凛冽的秘密2。提法倍受守林人喜爱,所以她们也想要帮她梳头。

7.出自罗塞塔凛冽,信赖提升所作出的动作,这也是守林人们表达感谢的动作。

8.出自EX02-10,角鲸的鲸声是让安博莉亚陷入沉眠的代码,所以会让与安博莉亚同源的提法感到困倦。EX00-12中德雷克的逆元装置信号曾将感染的罗塞塔复原,所以后来的鲸声能够暂缓帕弥什对提法的侵蚀速度。

9.卡普兰:安博莉亚的改造者,出自EX03-3(隐藏),在被露娜极尽折磨后痛苦死去。

10.设定出自EX02-6

11.设定出自渡边间章——陨落陆地之星。

12.设定出自六星意识辰积原的意识故事。

13.实际为是“保护自己”,出自主线03-6(隐藏),是罗兰感染管家时的一段对话

罗兰 保护自己,就是你的主人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吧

庄园管家 ……

罗兰 就像当初的提法一样…

然而从提法为了力量而接受感染的结果来看,可以认为她当时并没有听进这句话。

14.剧情文案中并未有直接或间接信息提及,九龙的战乱和北极的战乱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为本文自设,与文案无关

15.剧情文案中未有直接或间接信息提及九龙坚守的时间,九龙从抵抗感染体到沦陷的时长为本文自设,与文案无关

16.文中粗黑体字出自文案原文,包括未标黑的露西亚间章。考虑到需顺应剧情走势,并没有完全利用提法有关的信息段。文中为了突出表达效果将感染描述为虚无的梦境,但提法在受感染后其实是意识清醒的

17.引力子装置:主线05-4首次出现,是莫瑞为了让里“无论在哪里都能感知到我”而送给他的玩具,里凭借这个装置破除了摄影装置的视觉障碍。在主线13终焉福音-意外的援助章节中第二次出现,里通过这个装置记录灰鸦在地下空洞的行径路线并同步给当时担任联络员的莫瑞



18.多米尼克:NE2130推动世界和平统一的伟大先驱者,在帕弥什爆发后失踪,传言他去参军了

黄金之涡被自己当你的副官妮特提起过;在终焉福音的空中花园部分有过背景介绍,空中花园也矗立着一座多米尼克雕像;也在官方漫画构造纪元中出现过



19.HUMANITY ALIGNMENT(人类阵线)。曾在官方漫画构造纪元中出现过;一位士兵将自己的巧克力给予了尚处年幼的哈桑,巧克力外包装上就印有HUMANITY ALIGNMENT




▋本文作者:
糖氢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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