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密探故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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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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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军账】

日落。夕光从缝隙落入帐中，像一把淬了火的细剑。

袁遗冷冷清清坐在主座上。他年纪渐长，更加消瘦。身披厚重的紫金裘，白铁战甲悬在架子上。

年长并没有让他露出丑态，反而凝结出某种冰厉的动人心魄。

▾袁遗

你安排的偶遇？

▾满宠

他想找你。有事。

▾袁遗

养不熟的狗。

◆我

他慢慢将老琵琶重新装回布囊里，手指抚过琴面，似是叹息。

◆我

我想见郡守一面。近日袁基前来酸枣，与兄弟汇合。他的府兵，也将要经过界桥了。

◆我

联军以讨董之名集结，但少有人敢真正进击董卓。郡守若有进军之意，我有意相辅。

▾袁遗

……你是在盘算，助我取天下声望，好让袁绍动摇心意，考虑与我联盟，避免三兄弟一家独大？

▾袁遗

你是唯一做这个盘算的人吗？乱世里不缺聪明人，你的谋算，我见多了。

▾袁遗

袁基也在安排袁绍出击，但谁都希望是别人冲锋在前面，吃下最大的伤亡。

◆我

那你要我的助力吗？你也在选。西凉是重骑兵，虽在关中施展不开，但也是如绞肉铁骑般的存在。

◆我

弓骑兵灵动飘逸，对步兵是绝杀，对重骑就略显吃力了。重骑战法是兵线对冲，轻骑挡不过一轮冲杀。

◆我

其他来找你相谈的人，也只能提议合兵而已。西凉军中，我已安排了耳目，可引发夜袭营啸。

若能成功夜袭，打乱军阵，就能避免与西凉军正面对冲，大胜势在必得。

◆我

抢在袁绍下决断之前，取一场大胜。英雄之名加身，袁氏下一任家主，只会是你。

片刻的沉寂，那把无弦琵琶似乎在鸣响呼唤。须臾，袁遗的眼神动了。

▾袁遗

谁是耳目？

▾满宠

我。

他从伤口下取出一块符传，是西凉军中的主簿官的令牌。

▾满宠

子时，我在营中引发营啸，你们突袭。

【酸枣】

回营的路上，我们都没人说话。天上有星陨，看不出吉凶。

◆我

为什么？

▾满宠

为什么不说话？

◆我

为什么主动说自己去引发营啸。我安排的人不是你。

▾满宠

我安排的人是我就行。

▾满宠

我应该是唯一一个不被绣衣楼管的密探吧？听说在我之后，你再不敢答应别人这种条件了。

▾满宠

知道把权力握在手里的重要性了？

◆我

你总跟袁氏的人混在一起，开口一股钻营之味。

▾满宠

你跟袁基混在一起，就没有了？

◆我

人家藏得好嘛。知情知趣的人，自然让人喜爱。

▾满宠

那你们算友人？

像是有一道幽冷蛇影游过心间，在没有现出獠牙的时候，蛇影便温润如春水远山影，毫无锋芒杀意。

◆我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结识新的友人了。

◆我

小时候看见同龄人就能玩到一起，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问……现在做不到了。

▾满宠

……你知道袁遗少年时有个玩伴吗？

◆我

是很重要的人物吗？

▾满宠

不重要。出身低微，最后被袁遗的父亲杀了，怕孩子和这样低贱的人玩乐，坏了声名。

▾满宠

那人和我一样，天生不知道痛。可能是想起过往了，袁遗才会多看我两眼。

◆我

不好吗？史书上多少人一步登天，都是因为多看的两眼。

▾满宠

我从前没想过会和你们这样的人搭上关系。你站在荒田里，抬头看见坡道上华车一队队经过……

▾满宠

车里的人，穿着华服，皮肤细腻。你会想，自己跟那些人真的是同一种动物吗？

◆我

想下来的结果呢？

▾满宠

你不是说过吗？肉身是什么的阴凝，命魂是暂时留在阴凝里的气。

▾满宠

想明白了这个，再看世事，便觉得好笑。你有多久没敢问过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满宠

一开始你只想当个臣子，护住皇帝。现在没有这个欲望了，你只有取来更大的欲望填补它。

坡下的水塘微微波澜，是一尾无形的鱼，摇曳而过。

▾满宠

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被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吃掉，野心欲望再钻进肉体里，变成了看起来像人的怪物。

◆我

世上几人不是怪物。无所谓。

◆我

都是披着人皮的怪，把人皮披得好，披一辈子，被称为王。披不好的，中途掉了人皮，就成了贼。

我勒马，望着重新平静的月影。

◆我

我们算友人吗？肝胆相照过，算是友人吧？

▾满宠

你想从我的答案里听见什么？

◆我

……

◆我

哈……没什么。

◆我

一点小孩子才想要的糖罢了。不吃就不吃吧。一直不吃，也就不想了。

◆我

我先走了。你在西凉军那边，万事保重。

我轻夹马腹，往前慢跑出去。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没有回头。

▾满宠

你要是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人或关系，就让我死在西凉军营里。

▾满宠

你走到这一步了，走到了需要人命替你铺路的这一步了。把第一步踏出去，天下的稻谷就都是你的。

◆我

我要那么多稻谷做什么？

▾满宠

稻谷和尸骨，你总得选一样。

我骑在马上，对他摆了摆手，没再多话，各自离去。

数日后

【西凉军营】

深夜，在高处的帷幄中，我和袁遗等待斥候的答复。

按计划，满宠会在今夜引发营啸兵变。西凉军骁勇，极少营啸，但军纪松散，时常从数人械斗演变为大范围的动乱。

◆我

郡守一言不发，在想什么？

▾袁遗

怎么杀你。

◆我

哦？真有意思。想出头绪了？

▾袁遗

有三十多种手段。只是没必要罢了。

他端酒盏浅抿一口，眼神难得柔软，仿佛某种预兆。

▾袁遗

你跟我那位堂弟，似乎交情不错。

◆我

啊，是袁基吗……

▾袁遗

趁早杀了他吧。

◆我

……

▾袁遗

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他脑子里的那些事。我们这种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很喜欢什么……

他从垫旁抱起琵琶，它已续上弦。他随手弹拨一曲旧歌，音远弦绝。

突然铮鸣，他持起案上的食刀，抵住琵琶弦，一根接着一根挑断。远山嗡鸣。

▾袁遗

就会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我

所以？

▾袁遗

他若喜欢你，你尚有活路。他若爱你，你必死无疑。

◆我

哪就到这个地步了？爱是疯了的人才会去讲究的。我们皆是清明之人，尚未到那一步。有劳郡守费心。

▾袁遗

袁氏是世代的臣子。臣子只会爱一个人，爱他们自己选中的天子。

▾袁遗

你若是他选中的天子便能降伏他。知道当臣子的最爱什么吗？最爱当怨妇，被君王利用、榨干、抛弃。

▾袁遗

然后唱着哀歌、自比怨妇，最好君王还有点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牺牲舍弃他……

▾袁遗

那种被利用的感觉，立刻就能让他高潮，连夜写好绝笔，打马去汨罗投江。

◆我

想要的，居然不是权力吗？

▾袁遗

权力？我们出身就有，遍地都是。臣子家族想要一个屈原，你不懂，你是亲王，不会明白的。

▾袁遗

我们是按照那个意向被养大的东西，我们不是人。怨妇要对君主尽忠贞，不能移情别恋。

◆我

如今君位式微，你们又有何寄托？

▾袁遗

所以你要么给他一个君主，要么就先当个反贼。如今有董卓当靶子，天下是没有奸臣，没有反贼的。

▾袁遗

董卓若死，多少双眼睛就会落在我们身上，扒了皮一层层鉴定，几人反贼，几人奸臣。

我低头轻笑，点到为止。山下骤然火光缭乱，营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