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线/世界深处/遗愿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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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3更新
最新编辑:初森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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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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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非典型利莫里亚人”
很少有人能在维罗诺市立中学的一众学生里注意到安漫。
毕竟他简直普通到了极点:成绩一般般,长相一般般,性格算得上内向,总之在一众人类学生中融入得天衣无缝。
当然,除了一些特别的时候。
安漫从手中摊开的沙漠画册后探出头,看着围上来的一排人头,他突然觉得舌头好像捋不直了:“我?我吗?”
筹备了一整个学期的社团联合演出迫在眉睫,上台领唱校歌的学生却因为拉肚子去了医院。焦头烂额的老师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谁不知道安漫家是音乐世家!”
“中心街那个乐行就是他家开的!”
“我路过乐行时经常听到他爸爸在弹琴唱歌!”
“他爷爷哼歌也可好听了!”
“哇!那岂不是从小就言传身教的!安漫唱歌肯定更厉害!”
安漫还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人潮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架势簇拥到了后台。
“靠你了!”
话筒推了三次终于被交到他手里,灯光还没打上来,安漫就已经涨红了脸。
他家的确开了家乐行,他的爸爸妈妈的确擅长很多乐器,他的爷爷在修乐器的闲暇时刻也的确喜欢哼两首曲子,可是——
他唱歌五音不全啊!
“我知道,这算那什么……‘RAP'!”
“不算吧?诗朗诵还差不多。”
“可我们这不是要他唱吗!?……”
安漫很想说一句“我不是人,我跟你不一样”。但仔细想想也不对,他总觉得自己也不像个利莫里亚人。
首先,他是一位艺术零边形战士。
其次,他的游泳技术停留在不会溺水。
况且,事实上他的确有一半人类的血脉。
这是安漫的秘密。十几年前利莫里亚遭到灭顶之灾时,一位富有冒险精神的人类女孩救下了他的爷爷和爸爸,后来她成为了爷爷的儿媳、爸爸的妻子,又成为了安漫的妈妈。都说基因差得越远,物种多样性的优势就越明显,但在安漫这里好像卡了某种遗传学BUG,激活了某些隐性基因,安漫既没有艺术天赋,也没有视人生是旷野的勇气。
于是这慢慢成了只存在安漫心底的委屈,又慢慢演变成了“不像利莫里亚人又能怎样”的小小叛逆。
此时此刻,本该前往音乐补习班的他站在写着“沙漠中的生命——阿里杜姆系列”的全息横幅前,想象着双脚踩在流沙上的触感。
这是安漫的另一个秘密。
作为几乎每天都要泡浴缸的半个利莫里亚人,他却一直有一个想去沙漠看看的念头——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沙漠和爸爸口中的海洋深处一样,都是对他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地方。而比起在水里游泳,他从小就更喜欢在海边堆沙雕。
安漫低头看看自己蠢蠢欲动的脚趾头,还是决定去补习班,冒险精神是什么?不存在的。他与沙漠讲座就像鱼爱上鸟的悲情故事,又像是鱼离开了海的叛逆故事,不会有好结局的。
刚一转身,他在讲座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爷爷?
脑袋里闪过很多原因,最后定格在一个“来抓逃课的我”上。安漫立即转身就走——没迈出几步就被一只大手扯了回来。
“爷、爷爷?我、我马上就去上课。”
一向稳重的爷爷却拉着他走进了报告厅,出口的话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帮我保密,你爸不知道我偷跑出门!”
“……?”
02 第一条:了解沙漠
和安漫自己完全相反,爷爷是一个不论放在人类还是利莫里亚人中,都能被一眼注意到的亮眼老头。
在利莫里亚时,他就因格外出众的歌喉在海底歌唱圈远近闻名。那场劫难后,有人选择离群索居,有人活在仇恨中,爷爷选择收起锋芒、隐藏于人海,只是生存。
他本分地经营一家乐器店,在儿子选择那位勇敢的人类女孩时觉得他幸福就好。安漫懂事后,爷爷教给他陆地生存的第一法则是“戒备”。而今,已经缓缓走到生命尽头的他本该安稳结束自己的一生——如果他没有不遵卧床休养的医嘱、偷跑出门的话。
被爷爷拉着入座后,安漫像是屁股下被塞了两个海胆一样坐立难安。转头看爷爷:这老头倒是盯着讲台听得全神贯注,毫无偷跑出门的心虚。
“今天这堂讲座,我们主要来讲阿里杜姆人的生存态度。
“‘阿安杜洛’和‘呼陆恩’,这是阿里杜姆人一生的追求,不过更多时候呢,他们会把这句话唱出来……”
爷爷跟着哼了一遍唱词,紧接着凑到安漫耳边:“这是什么意思?”
“冒险与自由,她讲过两遍了。”
“哦哦……爷爷年纪大了,健忘很正常!”
“有人还记得这句唱词是什么含义吗?”讲台上的女教授忽然问。
安漫一个没注意,爷爷忽然像是打挺的鱼一样站了起来,瞬间吸引了整个报告厅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位自信的老头给出一个回答——然而空气却凝滞了,爷爷在呆滞了一秒后再次弯腰凑到安漫耳边:
“什么意思来着?”
果然!
对老人家的健忘早有预料,安漫淡淡地给爷爷传了小抄。接着,爷爷用一种野性又坦率的唱腔,将辽远的沙漠带到了课堂。
看着朝听众优雅致意的爷爷,安漫觉得他好像第一天认识这个老头。
且不论爷爷以往绝对做不出“医嘱让他躺浴缸,他却偷跑出家门”的事,以前如果不得不出席这么多人类的公共场合,爷爷一定会在事前反复嘱托他“不要引人注目”“只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离开报告厅的路上,安漫准备了一肚子疑问。但他所有的问题都被接下来看到的四个字解答了。
“……遗愿清单?”
爷爷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仿佛被揉了很多次的纸,纸张最顶上的四个大字异常灼目。
“是啊。这可都是我这辈子想做却一直没能做的事,不能再等了!”
像是正要验证那句讲座上的“冒险与自由”,在生命的尽头,爷爷准备离家出走了。
“很久很久以前,爷爷还是孙子的时候就想去沙漠玩一圈了!”爷爷凑到安漫耳边,“听说阿里杜姆人胆子很大,他们还会把他们的神当成一道菜!”
“医生说,你现在每天泡在浴缸的时间不能少于二十个小时……”
“急什么,海月仪式后,躺海里睡觉的时间多了去了。”
“爸妈会担心的。”
“我和你妈说好了,你爸由你妈搞定,唯一的要求是你得陪着我。”
“去几天,什么时候回家?”
“怎么还没去就想着回家了?那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才对。”
爷爷背着包走在安漫前面,步伐坚定得像个追寻梦想的少年。
03 第二条:去跳伞
“没有利莫里亚人不怕高。”嘴上这么说,爷爷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怕,“但你就不好奇吗,从这里跳下去,到底能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看着舱门外缩小成微缩模型的城市,安漫脸上平静,却悄悄咽了口唾沫。
“准备好了吗!”两人的教练大吼,“三、二、一——”
离开直升机的一瞬间,安漫耳鸣了一瞬。
他的听觉是被爷爷的尖叫声再度唤醒的。教练叮嘱过全程不要张嘴,因为风的速度极快,张开嘴风一进去就全程再也闭不上了。但看爷爷的样子——他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又中气十足地大笑起来,他似乎就没想过要闭上嘴巴。
他印象中的爷爷总是安静的,安静地坐在乐行柜台里,用加高的柜台遮住自已的大半个身子;安静地走在最不显眼的街道,被匆匆路过的商贩撞到也不说什么,将自己活成了人类中最普通的一个。
但此时,他却成了天空中最聒噪的鸟儿。安漫看到他朝教练比划了什么,于是伴随着渐远的大笑声,原本正在正常降落的爷爷忽然打着旋飞远了,没一会儿又打着旋回来了。他像是只刚拥有天空的鸟,正迫不及待地享受自己从未到过的天地。
鸟飞翔时是什么感受?
反正就跳这么一次——安漫咬咬牙,试探着缓慢张开双臂,像爷爷一样去感受风。
这趟跳伞给他带来了太多感受,一时间连害怕都要排在后面。于是再度脚踏实地后,安漫甚至感到了不舍。
“我可从没听到过这样的风声!”已经结束许久,爷爷还是拉着教练念念叨叨,“那么高的地方,风自由了!所以有了音调、旋律、强弱!你也听到了吧!……”
安漫觉得,现在的爷爷越来越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利莫里亚老头了。
但那又能怎样呢?安漫想起自己每次去上视唱课时不管怎么听依然是一知半解的痛苦,又想起自己想象着成功逃课去听沙漠讲座时的兴奋与雀跃——他觉得利莫里亚人本就不止一种样子,爷爷可以成为利莫里亚人、成为人、成为一只鸟,甚至可以只是成为沙漠中的一棵沙棘树,迎风而立,在粗粝与干涸中拥有另一种可能。
安漫挑挑拣拣,从脑子里拎出来他觉得最适合用来形容现在的爷爷的词语:自私?自我?自由。
虽然以他目前的人生经历并不足以理解这个词的全部内涵,但他至少知道:拥有天空的鸟是自由的,那么,拥有天空的海洋生物当然是更自由的。
04 第三条:去阿里杜姆
旅程的最后一站,他们来到了这片黄沙之中。而到达后的第一站当然是此地的餐馆。
于是在阿里杜姆黄沙中一家人满为患的休憩驿站,一个老头、一个小孩,以及一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桌边,三个人各自都背着大包小包。
但安漫和爷爷根本不认识和他们拼桌的阿里杜姆人,只是餐馆没了空位,爷孙俩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放下背包坐到了他们对面。
“你们……不是本地人。”阿里杜姆人先埋头猛吃一气,然后抬头扫了爷孙俩一眼,“也是离家出走来的?”
也?
“我们这经常有人离家出走离开,也经常有人离家出走到来。不过不管离开还是到来,大家都来这吃饭。”
说话间,饭菜一个接一个地呈上,安漫怀疑这阿里杜姆人把菜单点了个遍,就算没有也差不多了。
“尝尝吗?我请你们啊,我待会儿就要走了。你们点的很多都是专坑外地人的菜,这才是正宗的特色。”
“……”
“这家餐馆的每道菜都有一个故事。”阿里杜姆人一个个介绍,“比如这道、这道,再比如这道‘神跳墙’——这是历史最悠久的菜了!是我们的神离家出走前最后吃的一道菜……”
安漫转动大脑,勉强将思路跟上了阿里杜姆人的话,但他更疑惑了:“神?神离家出走?”
“对啊,我是听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讲的。他们本来一直很崇拜那个带领他们在沙漠谋生的人,崇拜到将他奉为了他们的神。直到有一天,神竟然离家出走了!然后……”阿里杜姆人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然后他们就更崇拜他了!他简直太勇敢了。所以后来,我们这儿才有这么多人被激励勇敢离开沙漠、勇敢追寻自己的目标!毕竟沙漠嘛,风一吹,今天一个样,明天就又一个样了。”
“神离家出走?”爷爷依旧一脸不可置信,两人沿着徒步线路向沙漠深处进发,老头手里还提着打包的那道没吃完的“神跳墙”。
“爷爷,你说他们的神当时是不是也到了生命尽头,所以列了一个遗愿清单,就离家出走去完成自己的愿望了?”
“嗯……有道理啊。”爷爷喃喃道,“一个诞生在沙漠,却向往沙漠外世界的人,在一生中不得不承担起更多的族群责任。但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还是决定要做回自己……”
安漫想,这和爷爷的故事很像。
爸爸说过,爷爷年轻时也曾偷跑上陆地,只因为对那样的未知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向往。然而那场灾难后,幸存的人不得不回归“利莫里亚族群”,为了家族的生存而保持某种威严与防备,难以做回自己——直到现在,可能是生命的最后时光,爷爷决心去完成自己的小小私心,给自己的生命画个漂亮的句号。
“那他的遗愿清单大概要跟我的完全反着来了!比如肯定有吃顿海鲜大餐……”
安漫想了想,会不会有见到传说中的利莫里亚人呢?
爷爷继续补充:“游泳,肯定还有一项是去世界上最大的泳池游泳。”
“最大的泳池是什么?我都没去过。”
“是我们的家啊!利莫里亚!海!”
两人就这样揣测起“神”的心思。相比于“神”,安漫却觉得阿里杜姆人眼中的神更像“人”,也更自由。
回想起利莫里亚人的神——其实相比于海神,安漫还是喜欢用祁煜哥哥来称呼他。
“爷爷,那我们的海神……会有遗愿清单吗?”
“我们的海神寿命很长很长,你可以理解成他不会死!”
原来如此。
这趟旅程的最后、在得知他们的神有着长到没有尽头的生命后,安漫并没有开心起来,他的心情甚至更复杂了。
因为他想到——倘若他们的海神不会死,岂不是他就永远没有遗愿清单?也就永远没有像阿里杜姆的神、像爷爷一样做回自己的机会?
05 52Hz
这是安漫第一次亲历海月仪式。
深夜,遥远的海与遥远的天蓝成一片。在月亮升至天空最高点的时刻,他看着族人们把爷爷推向海深处。而他们的海神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背对着他的族人们,微微侧首,在浪涛声中轻轻吟唱。
旋律开合间,祁煜哥哥将小调与大调之间的转折织就得恰到好处,悲伤不多、自在不少,不多不少地刚好吟出那个在生命尽头终于做回自己的老头。
都说一首曲子是由作曲人和演唱者共同铸就的,这是爷爷一生的最后一首作品,一首关于做自己的曲子,作曲人已经讲出了他的故事,那演唱者呢?
无尽的生命、强大的力量……安漫听说海神很强大,是能够带领利莫里亚人回到利莫里亚的人。但在他眼里,人群最前方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热爱画画、擅长很多艺术门类、有趣又会玩的大哥哥,他当然不普通,但他也没有那么不同。他明明也可以像爷爷那样,自由地大笑,自由地选择成为利莫里亚人、人、一只鸟,又或者沙漠中的一棵沙棘树,把所有的私心都给最重要的那片蓝。
歌声悠扬,安漫看不到吟唱人的表情。
但他希望有一天,这位吟唱人也能够拥有更多关于自己的故事,不只是“海神”,还有——作为“祁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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