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信件

一摞未被寄出的家书

 （推测这摞18世纪的书信被经常性翻阅，纸张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絮化，以下是经整理修复后的可辨文本中的部分内容）

 【一】
 危鲁弗的星群将落入第四宫，代表“瓦解”的法则，无情地推动生命图景的除旧纳新，但并不像蛇蜕皮一样自然，而是如突然断裂的龙骨，千百吨重的铁与木沉没海底。
 ——星图的预言指向痛苦，我勇敢的拉格纳，你是否安好？
 姐姐离开文兰号时你尚且年幼，但我想你最终仍会选择随老爷子驰骋海域，自然地，我也不知该将这些书信寄往何方，只希望宇宙能量能接收我于月亮下提笔的思维力场，当你也望向月亮时，灵性思维得以触动，听清我的指引：
 拉格纳，不要试图用几艘船征服陆地，这早已不是我们的时代。
 拉格纳，带族人离开印度洋，向北去，往斯堪的纳维亚来，静养生息，至少一个世纪。
 拉格纳，我不会让你背离信仰，但请相信人类的理性与道德才最为崇高，秩序，只有良性的秩序才能产生自由，而在道德与秩序规训下的文明终将蔓延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

 【二】
 那时老爷子总说，短暂的一生，你我最终都会失去，你为什么不敢大胆些。
 我自然清楚老爷子原意是在教导我们关于家族信仰，关于荣耀、关于自由、冒险与奋武至死，但他的话却驱使我追寻生命轨迹的第二种可能，让我靠了岸、买了书、走向城市、走向旷野。在草地的风中，第二类信仰与我相遇，与我灵魂共鸣。若叫老爷子知道一定会视我为叛徒，甚至打断我的腿。可是祂的传讯如此清晰，星海指引的北方有真正的超脱与生的意义。
 而这一路不算安稳，偏远北地的危险不亚于海洋，那是另一种层面的野蛮与罪恶。每当我将荚果种子赠予孕妇，将花楸木赠予衰运者，地方教会委员会的视线就会落过来，本就微妙的空气被冻结至危险，我无法再于同一地方久留。
 拉格纳，这在你看来或许称得上狼狈：当年挡在你身前战斗的拉格莎如今的经历竟如同一个畏惧鲜血的逃兵？事实上我也在思考海上的我是否是我真实的一面，“真正的我”是个多变的命题，而“成为真我”是场永恒的探索。
 ……

 【三】
 我想我偶遇了“意义”的一部分，我为他取名伊塔。
 η Ursae  Majoris，悬于北天，指引我的星。
 星指引我来到这条小生命面前，多么不可思议，他聪慧而顽强，拥有抗衡的勇气与力量，与你不同，这份力量十分内敛，也许与我更相像。老爷子最看重血性，而非血脉，一定也会将他视为族人，所以当你来到这里时，记得叫他的名字，η，伊塔·危鲁弗。至于我，大概等不到你来见我了，星图说我停留三载便该远行，可他还那么小，只陪他几年足以让他独立生存吗？
 ……

 【四】
亲爱的拉格纳，我实在为你高兴，你的星盘走向正回归正轨！这是好兆头，要知道伊塔已许久不让我观星了，或许是因为我预见自身的星群将落入第四宫后表现得过于异样。他太爱操心，习惯将我当成手不能提的弱者，如果他知道他的妈妈曾是文兰号的准副船长，会作什么反应？
 又说远了，总之，你已经在前往这座半岛的路上了对吗？
 这个变化比我最初预见的多花了十五年，或许我该更正我的解读：万事万物自存在向好发展的轨迹，“瓦解”是周期循环的结束，亦是新循环的开始，只要对惯性模式的自我作出调整与修正，便能掌握良好又强壮的再生力量，正如普鲁托所掌管的宝藏，必须在危险中挖掘，只要不在危险中倒下，你终将得到它。
 或许我所预见的危险也并非毁灭，它暗藏生机，能让我多陪他几年。

你永远的家人
拉格莎·危鲁弗

整理在一起的家书与日记残页

  【家书残页 · 一】
  昨天狩猎时，那孩子说听见了风声的低语，循迹而去，竟发现一头离群的雄鹿。他的灵性感知愈发敏锐，这有助于在林中生存，却不是好兆头。拉格纳，
  你还记得托德船长吗？他自称是风暴中的呓语救了他，最终却因精神崩溃投海自尽。缺乏信仰与理智，仅凭直觉踏上这条路极其危险，我不愿伊塔有任何重蹈覆辙的可能。况且我如今已难以从星象中寻得明晰的指引，无法预见危机，这本就是对我的惩罚。
  或许该送他去城里，那里虽不如林野自由，却能安稳地活下去。这孩子的学习天赋极佳，足以在城市秩序中立足……

  【日记残页 · 一】
  母亲说，多记录能让思维锋利如猎刀，可我不爱读书，不爱写字，也没什么想思考的。现在，炉火在烧，她在缝补外套，针线穿过布料，木柴在响，我腿发痒，想去追兔子。她看过来了，瞪我一眼。我笑，她也笑了。屋里暖和，不想出去了。

  【家书残页 · 二】
  这次比赛前我们约好以数量定输赢，输的人处理猎物。这狡黠的小家伙故意把雪兔群赶进我的陷阱，自己只挑大型猎物。他想让我轻易获胜，也为冬季备足食物。真是……
  盐和面快见底了，下次去峡湾对面换物资时，顺便打听南方城镇的消息吧。

  【日记残页 · 二】
  她很高兴自己赢了。我更高兴骗过她了。愿赌服输。

  【日记残页 · 三】
  母亲又要走，说这次更远，但答应明年带我去更大更暖的地方。目的地无所谓，一起就行。

  【家书残页 · 三】
  邻村人传言这个村子被诅咒，孕产致死率极高。但我观察后认为，真正的原因是不洁的操作与原始的观念。留我暂住的人家，女主人产期将近，我本不该介入，但当午夜的哭喊声与祷告声响时，我无法再袖手旁观，生命不该因无知而熄灭。
  沸水、火焰、烈酒、洁净的亚麻布，以及止血的蓍草——所幸我还记得长辈们的处理方式。
  只是村民看我的眼神不同了。在“北边来的寡妇”成为篝火旁的谈资前，我必须离开。明天再给孕妇们留几包斗篷草，愿星辰庇佑她们。

  【日记残页 · 四】
  无聊。煲汤，狩猎，睡觉，可以不学习。

  【家书残页 · 四】
  那个蓄着山羊胡的棕发男人向我示好，我能感觉到他被拒绝后的视线，像渔网一样缠绕不散。这次与村落的牵扯太深，去城镇的事只能暂缓，该回家了。

  【日记残页 · 五】
  （潦草连笔，内容难辨，旁边画着两个雪人）

  【日记残页 · 六】
  回来了！她身上是阳光和松针的味道。今天不用学，生火，做好吃的。

  【日记残页 · 七】
  早上清理车辙印，看见林边有人徘徊，一个棕毛脑袋。引了只熊过去，他吓得屁滚尿流。告诉母亲，她脸色不太好。早知道把他做成雪人。

  【家书残页 · 五】
  拉格约，我犯了致命的错误。那个被我拒绝的男人竟一路尾随至此，而我毫无察觉。又该换住所了，过完这个生日就搬走。

  【日记残页 · 八】
  母亲遇到我的日子，也是我的幸运日。但今年的祝福很奇怪，我需要记下来，好好思考。
  她说，她最初预见自己会不断前行，像候鸟迁徙。这片陆地难以轻易容纳带着知识独行的女性，幸好消息传得慢，只要在被怀疑前离开就好。直到踏入这片山脉，她贪恋了十六年的安稳。现在，她希望我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找到自己的热爱。
  我只希望母亲永远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