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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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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5更新

    

最新编辑:摸鱼达人作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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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3-12-15

  

最新编辑:摸鱼达人作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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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本页面内容为官方平行世界企划——真理之下相关衍生作品。

楔子

夜风轻拂,驱不散白昼的燥热,月光朦胧,盛不尽夏夜的晚妆
静寂庄园中,有人缓缓拉响一曲舒伯特,作为给今天最后的献礼。
琴声悠扬,张罗着人心万象,轻浮过庄园的各个角落——
穿流过地下室,有老者给两个外形相同的邻近药瓶换了新标签;
穿流过后门,有人趁着夜色溜走寄出一封未署名姓的信件;
穿流过客房,有人用从不离手的软皮尺做着最后的排演;
穿流过阁楼,有人摸着枕头下新配的金属串难以安眠;
……
夜曲的高潮段落,酝酿着从窗栏的缝隙一冲而出,卷携着来自花园的晚风与碎花瓣,骤然绽开。
仿若烟火。
尾调一点一点,缓慢落下,收束于庄园一楼展厅的窗边。
在那,不分明的月色勾勒出一个挺拔瘦削的人影。那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动,指尖微微泛起冷白的光。他闭着眼睛,侧脸轮廓冷峻,周身气质是与此刻鸣奏的小提琴曲如出一辙的优雅。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在那人身后恭敬道:
“老爷,都准备妥当了。”
被唤作“老爷”的人睁开眼,蓝色的眼眸亮如寒星,但里面充斥着的,却是与乐曲以及他方才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冰冷,像是暗夜中蛰伏的鳞蛇,自带血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这座庄园历代以来最年轻的主人、以温情优雅的绅士风度著称的大贵族,被世人称作D.M。
“嗯。”D.M冷淡地应了声。
似乎心情不佳,他将小提琴随意抛开,而后单手拾起椅背上的外套,朝门走去。
抛物线坠落的小提琴即将砸到其他物件时,老管家一个箭步,稳稳当当在半空截住了琴和琴弓。他在今年第一百一十五次当了这一室珍藏的救命恩人。
快步跟上自家年轻的当家人,老管家观察着D.M的情绪,斟酌着开口:“老爷,这一次,真的不需要插手吗?我担心……”
闻言,D.M在门口驻足,侧眼看向老管家,定了下,视线又穿过他看向厅内墙壁上的缪斯画像。
“没必要,马戏表演罢了,”D.M收回目光,语气如同扔掉腻味的点心一样无所谓,“难道,他们还有别的价值?”
老管家略一颔首,低眉垂目,不再言语。
提及价值,D.M突然想到某个人,稍微提起了点兴致:“‘大侦探’那边,有关于新画作的线索吗?”
“暂时没有更新的消息传来,”管家摇头,又补充道,“侦探他似乎还不知道画作的秘密。”
D.M却道:“我知道,所以这次让他知道。”而后话锋一转,“我们的‘新主演’近况如何?”
管家答:“他从收到邀请函起,就昼夜不休地整理手稿,兴奋异常,明天绝对会赴约的。”
D.M眯了下眼,笑起来:“挣扎在深沟,谁会放弃逆光垂下的绳索呢。不过,现实远不像他笔下的故事那样天真,凡事皆有代价。”D.M眸子里有光芒闪过,宛若不知深浅的秘潭,看似温润,然而表象之下,尽是阴寒。
“随他们去吧,只要明天的表演别太让我失望。”慢条斯理的话和略带讽刺的笑,都随身影消散在转角。
管家一人站在门口,兀自凝视那副缪斯画像,片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关上了展厅的门。

Chapter1

小说家猛地拉开卧房的门。
“这就来了?这么快?!”小说家慌慌张张,三步两脚冲跳下楼,但在大门前一个急刹。
——大门过道处,房东夫人不知何时放了面全身镜。
“应该,不会太寒酸吧。”小说家对着镜子扬了扬下巴,确认邋遢了许久的胡髭真的刮干净了,又用力抻了抻身上明显小一号的正装,最后颠颠塞满手稿的手提箱,深吸一口气,转锁开门。
久违的鲜活空气和嘈杂人声如潮水般灌进来,小说家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阳光的刺目感和耳膜的压迫感逐渐退散后,一驾典雅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他眼前。漆黑的车身上,印刻着大贵族梅洛笛家族的家徽。
寻常人哪有近距离接触这种高级马车的机会?
出于收集素材的本能,小说家不由多瞅了瞅。然而,这几眼好奇的打量,却让他怔愣在地:
那家徽的图样,明明只是第一次看到,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仔细说起来,他家的姓氏也是——不,梅洛笛家族在本地确实很有名,可小说家心头涌上的这股熟悉感远不只是“听过”那么简单……
“梅洛笛……”小说家一边默默拼写着,一边搜寻着模糊的记忆。
“你就是D.M伯爵大人的客人吧?快上车。”
车夫突如其来的问询打断了小说家的回忆。
“啊,是,是,好的。”小说家匆忙收回目光,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拉开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车门,笨拙地钻进红色天鹅绒包裹的车厢。
时值烟火节,街上人头攒动。
在车夫吹嘘着自己何其专业何其地道所以驾轻就熟选择绕路结果反而陷入更拥堵的人海之后,小说家看了看怀表,放弃了思考。
“希望伯爵大人能原谅我的晚点……咦?这是什么?”
小说家取出邀请函确认的确超出了约定时间、正要把信纸放回信封时,突然发现信封里还夹了张名片。大概是因为信函材质太厚实,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
大概是伯爵大人误放进去的吧。小说家想着,不甚在意地将这张小纸片塞入手提箱。
伴着车夫理直气壮的狡辩,马车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D.M的府邸——梅洛笛庄园。
来不及感叹庄园的瑰丽堂皇,小说家心急火燎地跟随女仆穿过花园直抵门厅,却被管家告知,伯爵已经与另一位客人先行议事了。
小说家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伯爵难道已经在生气了?
随即,小说家被请到东侧的展厅暂歇。
小说家礼貌道谢,在指引下走到展厅前,一推门,却被里头的阵仗震慑到:
展厅满室,佳品陈列,琳琅不尽。
且不说那些让人不敢染指的罕俪藏品,就单是室内的装潢家具,也足够让到访者开开眼的。即便小说家没有足以能说出器物名称的见识,但也分辨得出,这满目堆叠的雍贵雅致,花木熏香的极尽浪漫。
“这里的藏品任意带出一件,大概都能让一户贫苦人家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小说家在门外地毯上认真蹭了蹭鞋底,才敢踏进去,暗自喃喃,“伯爵大人真是放心他的客人啊……”
“展厅平日是锁起来的,”管家的声音紧随小说家身后响起——只见他单手托盘,稳步入内,另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仆端着点心跟在最后,“平时不用来待客,但老爷吩咐过,您是特别的。”
自言自语被旁人听到,小说家脸上浮现出赧色,而后又听到管家话中伯爵对自己的器重,先前迟到的不安当即一扫而空。他半惶恐半狂喜,坐姿变得越发僵硬:“不不不,伯爵大人过誉了!请问您是?”
“唐突接话非常抱歉。我是这里的管家,叫我罗杰斯就好。”老管家温和一笑,边为小说家倒茶,边礼貌道,“如有需要,庄园可为您代为保管外套和手提箱。”
小说家依言脱下外套,毕竟近日来气温渐升,这身小一号的西装的确憋得人心烦意乱。但这手提箱……
他犹豫起来。
自己遭外界哄传“江郎才尽”,落魄已久,近些年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再次合作,好不容易得城中赫赫有名的大贵族赏识,这满箱的手稿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像是看出了小说家的顾虑,老管家道:“专属客人的衣帽厅由女仆黛西负责看管,位置就在展厅对面,开门就能看到。即便出现什么意外,先生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听见管家提到自己的名字,在一旁安静呈放甜点的少女冲小说家腼腆地点了点头,又迅速避开了眼神,似乎格外害羞。
“好,那麻烦你们了。”小说家也不好多作推辞。
黛西接过客人的外套和手提箱退了出去。
老管家递上红茶,继续向小说家介绍道:“展厅里都是老爷近些年的收藏,为了表达暂时不能与先生商谈的歉意,老爷吩咐,先生可以随意赏玩。”
“咳咳!”一听这话,小说家差点没被红茶烫了舌头,慌忙摆手,“不不不,伯爵大人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抱歉!明明是我迟到了!”
说着,小说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D.M伯爵不愧是连市井小巷间都能听到对其赞誉的绅士,自己不过是个潦倒小市民,可他待自己的这份心性气量,放眼贵族,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管家简单为小说家介绍着藏品。
如果艺术品的价值,还能一眼看出大概,那么装潢就不同了,所以小说家还是忍不住问了屋内的家具,一来是想开开眼,二来也是为自己的小说服务。于是得知——
法国的鎏金木雕桌、来自东方的曜变天目盏、巴卡拉的水晶台,萨非宫廷地毯……
既来路的拥堵之后,这展厅内的东西,让小说家再一次思考起了人生。
最后,管家告知小说家,烟火表演将在今晚八点开始,又周全地告诉他,因为庄园中仆人稀少,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用传唤铃传唤两名女仆,他刚才见过的是黛西,而此前为他带路进庄园的女仆叫露丝。
管家交代完,正要欠身退去,突然发现这位客人盯着面前的画盯得出神,顺着客人的视线看去——果然,是那副缪斯女神画。
小说家注意到眼前画框下的卡片只写着画作名《缪斯》,但没有作者名,于是好奇发问:“抱歉罗杰斯先生,最后打扰一下,请问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感觉这幅画与其他几幅相比,似乎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也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像是早就知道客人会问这种问题,老管家回复得不假思索,不过答案就似是而非了:“我家老爷常说,‘世人往往只知道东西的价格,而不知东西的价值’,大概这幅画也是如此吧,兴许在老爷眼里,它有我们不知道的价值,既然如此,旁人也无需揣测了。”
“啊……说的是。”小说家讪讪笑着。
自家主人的原话当然比这要傲慢得多,但无论如何,给到客人不会再追问的回答就够了。想到这里,管家再次行礼,退出房间。
空余小说家一人,展厅重归静寂。
满室琳琅随意参观,还无人在侧,小说家都有些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伯爵给自己的考验了。但一想到自己满箱手稿,小说家心中就有了轻重——他的曙光就在楼上,对此刻的他而言,一百幅名画佳藏,也无法与自己手提箱中的希望相比。
时间的流逝不是折磨,反而因为小说家心里想着“也许下一刻就能见到伯爵,也许下一刻作品就能让更多人看到”,所以他的心绪愈发激荡。
他走到窗前,想借些许凉风平复自己的心情。
从展厅这边的确能看到东面的花园,但横栏于眼前的双层窗却实在是有碍观瞻,即便开得了内侧的玻璃层,但推不动外侧的透气层。
“大概是怕人翻窗偷窃,所以特意安了这种窗户还把外层锁死了吧。”
小说家只能就近寻了处琼花盆栽旁的沙发小憩。
不知过了过久,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
意识在浅眠,那阵喧嚣由散而聚,逐渐清晰——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别说了,快灭火吧!烧到客人的东西怎么办……”
火?
有人在灭火……
什么,灭火?!!
小说家赫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奔向声源,一把拉开房门,彻底清醒。
只见对面衣帽厅有两个人影慌乱地对着地上的火星又扑又踩,又闻到空气中传来一丝烧焦的糊味。
小说家脑子一炸,冲将进去一通翻找:
“稿子稿子稿子……我的稿子呢!”
“先、先生。”两名女仆被小说家疯狂的模样吓到了。
小说家回头,黛西又是一吓,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个方向:“您的手提箱和外套在那边,没烧到,放心吧。”
小说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东西果然被存放在稍远的位置。他冲过去,打开箱子快速翻看,确认手稿完好无损:“没事没事,还好……”
小说家这才冷静下来,定睛看向发生“火灾”的地方,被烧毁的只有桌布和局部地毯,造成的损失不是特别严重,多亏两位女仆处理得及时,没让火苗连成势。但两位女孩都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尤其是黛西,下裙摆被火燎黑了一大片。
小说家擦去额角的冷汗,对自己方才的不理智道歉,并关切道:“你们有没有受——”
“发生什么事了?”小说家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横插直入的少年声线抢断了话头。
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干净清秀的年轻人,大概也是被灭火的动静吸引来的。
起初,年轻人语气轻快带笑,但当他看清楚此地的情形和受伤的女仆后,面色突变:“你没事吧?”
他疾步赶到女仆露丝身边,煞白着脸,围着她转圈检查,但又不敢贸然触碰:“有烧伤吗?疼吗?先去处理下吧,需要我陪你去上药吗?”
这幅关心则乱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小说家失笑,刚想摇头在心里感叹一句“青春”,就瞥到一旁的小黛西默默垂下了眼,她缓慢收回下意识迈出的那半步脚,甚至悄悄往自己身后藏。
小说家有所领悟,不由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青年人——
倒是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但这一身上下似乎是老旧款式,布料被反复洗晒,失去了原有的挺括。
这人在强装体面。小说家心道。
毕竟,同一类人,总是能轻易看破的。
寻着年轻人嘘寒问暖的间隙,小说家插嘴,作了自我介绍。
年轻人像是这才看到他一般,握手回应:“你好,我和你一样,也是伯爵先生的客人。我叫乔纳森,是个剧作家。”
“嗯?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失口打断,“啊,对不起,您继续。”
而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反应,对于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后惹得他人错愕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平静地继续说道:“伯爵刚才和我在楼上讨论剧本,现在结束了,但伯爵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托我转告你,烟火表演之后再和你谈小说的事。”
小说家:“我明白了,谢谢。”
“那就先这样吧。”剧作家告辞,带着女仆露丝离开了。
小说家目送两人身影消失,而后回头看向谈话期间一直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黛西,叹了口气:“你的伤不比露丝轻,也去处理下吧。”
黛西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似乎是在努力调整情绪,沉默了一会,才怯怯地笑着说:“不要紧,我还是先把这儿打扫干净吧。”
小说家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抹布:“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吧,让其他客人看到也不太好。”
的确,这副模样只会给伯爵丢脸,于是黛西行礼感谢,快步离去;“我马上回来。”
小说家低忖:“嗯……贵族圈层里的情情爱爱吗,似乎是最近群众爱看的故事呢……不,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写这种庸俗题材!”像是同时在给自己的未来打气,小说家撸撸袖子,开始收拾,却听到背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黛西?”他探出头,但走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东面的露天阳台落地窗未合,灌进风声。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小说家继续收拾,但尚未持续多久,就被人匆忙叫停了,等来的不是黛西,而是老管家。
老管家满是歉意:“怎么能让客人打扫呢,您快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离开衣帽厅时,小说家特意抱上了他宝贝的手提箱。
一朝被蛇咬,即便蛇差了点意思,也足够怕井绳了。
但回屋却见,展厅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Chapter2

小说家推了推门,门没动,大概是锁上了。
——或许是着火时自己太心急,不小心把门带上了。
小说家并未多想,回头请管家开门。
在衣帽厅更换毯子的管家远远告知,展厅只要没用钥匙上锁,转动把手就能打开,只是门厚重结实,推开需要用点力罢了。
果然如他所说。
小说家依旧寻到琼花盆栽旁的位置,抱着稿子们,踏实而满足地陷回沙发内。
想到方才的小插曲,他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少年剧作家身上——
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其实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文字创作者,谁人不识以杰出剧本出名乔纳森家族呢?文坛大族,天才辈出。
不过,纵使曾经无限风光,也逃不过跌落神坛的命运。当代家主嗜赌如命,拖累得数辈积攒的功业与声誉,都化作泡影。
而当初那个喜好佳肴美酒、鲜衣鸟兽的乔纳森少爷,如今衣麻着布、勤俭为生。强装体面之下的寒酸,竟是比自己这种真落魄也强不了多少。
然而,又有外界传言,乔纳森一家陨落,是因为对艺术女神不敬,所以神明降怒,灵感散尽。
小说家抬头,视线恰好撞上那副缪斯女神画,心生感叹:“如果真有艺术女神,那么,神明庇护的灵感,最终引向的是功成名遂,还是更容易腐蚀人心呢?”
一阵叩门声打断思索,是管家探头问候,他收拾得倒是很快。
管家环顾一圈,视线才落到小说家身上:“先生,您可有遭受什么损失?”
小说家:“这倒没有,只是我看黛西好像受伤了。”
“您没事那就好,我们仆人过于冒失,让您受惊了。”
小说家:“没事,费心了。”
没说几句,管家再次离开。小说家觉得,管家似乎更像是为了巡视展厅,才刻意问候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屋贵重品太多了。
之后的时间,小说家再不敢瞌睡,拿出稿子细细检查起来,时不时增删补改。即便后来又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动静,小说家也决意不再出门了。毕竟他唯一的宝物就抱在怀里,其它的事与他无关。
临近八点,管家再次到来,敲响展厅的门,邀请小说家到南花园,与众人一齐欣赏烟火表演。
小说家本想带上手提箱以防万一,但见管家拿着钥匙串准备锁门,又想到拿着东西与人交际多有不便,就将箱子放在了展厅。
管家锁上展厅的门后,给小说家指引了宴会的方向,是初入庄园的那片花园,也就是建筑南面。而后表示自己还要去通知其他客人,让他先行前往。
小说家刚来到梅洛笛庄园时,因为迟到所以无暇旁顾,现在虽然已经入夜,但好在天气晴朗,明月生辉。纵目望去,依旧多少能得见花草掩映的秀色。
也许是主人家偏爱铃兰,各类花卉中数铃兰长势最盛。但小说家不敢轻易触碰,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铃兰虽美,但浑身上下都是毒。
继续往前,便能看到,花园深处的凉亭旁,宴席露天而设。烛火摇曳,冷暖渐次,有溪流倒映着穿过,月傍兰影,兰影落月,与其说是等待欣赏烟火,不如说步入花园时赏景大会就已经开始了。
无论是花园的布置还是营造出的气氛,都足以感受到主人家的浪漫。
小说家看到黛西正忙着摆放餐点。
除她之外,还有一人比自己更先到场。但不等他开口寒暄,对方就先一步迎了上来。
“你就是伯爵提过的小说家吧,幸会幸会。我叫理查德,从事拍卖工作,比你早几天到庄园。”拍卖师拉过小说家,勾肩搭背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是位多年老友。
小说家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尴尬微笑应和着,状似无意地活动肩膀,挣开他的手。
但好不容易逃离虎爪一寸,对方身子又贴过来,一把勾住小说家的脖子,煞有其事道:“听说伯爵任由你参观展厅?你小子行啊!我和伯爵那么深的交情,也没进去过几次。话说你没碰坏什么吧,那里的东西,随便一件,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起啊。”
小说家干笑着。心想这拍卖师虽然不会说话,但他的提醒总归是对的,也许他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好人类型?与这种人交往,好歹比背后插刀的两面派更让人放心。
拍卖师之后又聊起些八卦,兴之所至时大力拍着小说家的背。
小说家左耳进右耳出,只万分痛苦地想:
这拍卖师敲拍卖锤,也能敲出一身腱子肉吗?
终于,又有人到场了,拯救了小说家真正意义上腰折的脊椎。
是剧作家和露丝。
只是,露丝眼眶通红,还打着哭嗝,而剧作家陪在她身边温声细语安慰着。
他俩一到场,小说家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拍卖师松开了禁锢自己的胳膊,缓缓站正身子,先是皱眉,而后冲这一男一女露出戏谑的笑容。
剧作家少年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包括对拍卖师的怒意,小说家偷眼瞥着他捏得骨节发白的拳头,合理怀疑要是自己不在场,这拳头绝对能砸到拍卖师脸上。
至于女主角露丝,她止住眼泪快步绕过拍卖师,头也不抬。
不放过众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小说家默默在自己的“贵族情爱小说”中记上重重一笔。
虽然不厚道,但,这不比烟花精彩!
剧作家看了眼拍卖师扶在小说家肩头的手,皱了下眉,经过小说家身边时,冷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离这种人远点。”
小说家愕然。
“唷,当面说人坏话,乔纳森家族的人就这点教养?”拍卖师显然深谙气人之道,一挑眉尾,明着挑衅,“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大名鼎鼎的家族已经没落了,啊哈哈!”
此言一出,剧作家登时怒目,一个侧身,眼见着就要一拳挥出,却突然蹿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挡在拍卖师身前。
竟是一向胆小的黛西。
“乔、乔纳森先生!”距离太近,黛西眼神乱瞟,硬是不敢看他,“请消消气,伯、伯爵快到了。”
明眼人自然知道黛西是为剧作家好,但在气头上的人哪会想这许多。果不其然,剧作家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黛西委屈得快哭了,紧咬下唇,吸吸鼻子走开,一声不吭地给客人倒茶,再不抬头了。
别人情感上的事最不好插嘴。
装作是空气人,小说家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心中奋笔疾书——他死也不写的“情爱小说”又增加了新素材。
“老爷,客人都到齐了。”
夜风中,老管家的这句话如同洪钟,扩散荡开,在场诸人不约而同整理衣冠,敛容直立望向来路。
尤其是没见过伯爵大人真面目的小说家,耳朵跟着眼睛走。
目光深处,橘色灯照下,有颀长人影缓步走来。
“各位久等了。”
来者声音含笑,温润清雅,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度,即便神色中会流露出几分高位者的骄矜,但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傲慢无礼。
小说家怔愣半晌。他没想到,D.M伯爵,梅洛笛的当家,梅洛笛庄园的主人,居然是这么好看的人物。
心思放空,直到那嗓音在自己极近的前方响起,小说家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人物在跟自己说话!
“啊是、是,我是,伯爵阁下,我很荣幸能受到您的邀请。”伯爵对自己说的话只听见最后几个词,小说家憋红了脸,慌乱到结巴,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对不对。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白手套,小说家双手在衬衣背后擦了擦,才敢握住伯爵的手。但那份即便是隔着手套也能传递过来的刺骨寒意,让小说家暗地里一个激灵,心道:这人的血是冰做的吗?
D.M伯爵温和一笑:“别紧张,我不吃人。”
在场其他人跟着笑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随后,D.M伯爵为小说家引见其他人,虽然大家私下已经大概认识了,但这一举动,让小说家感觉受到了重视,对伯爵的好感度又增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位伯爵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众人围着伯爵,几番寒暄。
各怀心事的宴席,本应没什么喧笑才对,但D.M伯爵的在场,至少让所有人维持了表面的融洽。
没过多久,一声尖锐风啸破空而上,冲入云霄,砰然炸开。
“快看!烟火表演开始了!”
众人沸腾,庄园内也能听到园外的欢呼。
小说家仰头看着,觉得夜幕下盛放的烟火,美丽得不真实,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光,虽然它转瞬即逝。
“人不就该为了某些瞬间活着吗,否则毫无价值。”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小说家迅速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自言自语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当即窘迫地看向D.M,却见他也在赏烟火,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烟火声盖过人声,正当小说家怀疑自己又幻听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又拍我,看个烟花还能让拍卖师大哥变得那么温柔吗?!
小说家惊悚地回头,却见不是拍卖师,又是管家。
“有封先生的急件。”管家将小说家引到角落道。
“急件?房东太太的吗?”小说家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拆开信件,只瞟一眼,小说家霎时如遭雷轰:
什么?失火了?!
“管家先生,我家里出事!必须得走了,麻烦替我向伯爵大人赔个罪!不对!我箱子还在展厅!”
管家闻言急忙取了展厅的钥匙递给小说家:“您快去拿箱子,我帮您安排马车。”
小说家万分感激。来不及回宴席同其他人一一告辞,揣着钥匙,拔腿就跑,同时心底愤怒与苦涩翻涌:
老天就见不得我好吗?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着火了呢!
小说家后来回想,要是这个时候,他能够保持哪怕一分理智,稍微清醒地去思考,明明是能发现那么多蹊跷之处的。
但彼时,行差踏错,这一去,爱情故事的尝试尚未定型,他自己就先一步当了犯罪故事的主角。

Chapter3

“所以你发现家里其实并没有着火,那份急件是一个圈套。你稀里糊涂钻进去,莫名其妙被警方通缉了。好好好,知道了,所以你偷的画呢?”
房间空冷逼仄,唯一的火光惨惨淡淡地摇曳。一张木桌横挑空间,将访客与少女分隔两边,宛如审讯室。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时值深夜,一切显得更加诡异。
    “我没有偷画!我说了我真的没有偷画!我还要指望伯爵帮忙,怎么可能偷他的东西呢!”男子十指交叉抱住头颅,缓缓滑下去,头发揉得一团乱,十分崩溃,“警察来抓我时我跳窗逃走只是因为我没有亲友人脉,入了狱就真的出不来了……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起箱子里有这么张侦探事务所的名片……”
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侵噬着男子的意志,他想逃离,却想到外面警方的天罗地网,一阵无力,前额砰然砸向桌面。 
少女惊呼一声,上前想扶他,又朝里屋的方向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差不多得了”,但又迟迟听不到里屋那位的表态。
“我怎么可能会偷伯爵的画呢,你们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伯爵的帮助啊,我怎么可能……”男子在桌面上咚咚磕着前额,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绝望而颓废地重复着,“你们不是侦探吗?求你们帮帮我,还是说,这最后的希望,‘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其实也是在耍人?”
“啪嗒——”
一声门锁响,隔壁古朴厚重的木门滑开一条缝,露出橘色的暖光,对于在漆黑海水中浮沉的人来说,宛如金色的救命稻草。
男子机械地支起身,看向光亮处,终于露出了脸。 正是小说家。
此刻的他,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又冒出了头,白衬衫污杂,憔悴不堪。
不到一夜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难以置信。
见到门开了,少女悦然一笑,扶他起身:“好了,进去吧,侦探先生愿意帮你了。”
小说家的脑子还沉浸在颓然的情绪中,混混沌沌,反应不过来:“那刚才的……”
“刚才算是一个例行确认吧,毕竟每天找上门的那么多,我们侦探可不是谁都会帮的,何况,你还是被警方通缉的犯人,我们总得先确认你是不是在说谎。”说着,少女推开屋门。
暖光映眼,装潢古朴,相比刚才那间刻意装修成那个鬼样子的咨询室,这间房温馨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说家刚要迈步入内,就听见低沉的嗓音自高背椅后传来:“看路,别踩东西。”
对方音量不大,语气也算平和,但偏就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势,吓得小说家提起的腿硬生生僵在半空。
小说家垂头一看,果然见偌大的房间,满地散落着纸张、照片和飞镖。
再细看,地毯上的物件又好像不是随意摆放的,纸上写着单词,也许是只有侦探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结论,照片被飞镖固定着,似乎不同远近距离的物件自有其中的联系。
而正对面,是一张足够人伸展睡觉的平坦办公桌,桌面上相比纸笔,堆码更多的,是锋利的飞镖。
小说家换掉泥泞的鞋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物件,寻着空余的落脚点,站到屋内。
真相小姐站到办公椅旁,向椅背后的人灿然一笑,声如银铃:“看吧,我就说他没说谎,这回可是我赌赢了,下次的案件,该我挑了吧。”
椅背后的声音叹了口气,就像哥哥对任性妹妹的无可奈何:“我根本没和你赌。算了,随便吧。”
说话间,椅子响动,那人缓缓转过来。
小说家终于看清了这位侦探的模样——是一名俊朗的年轻人。
“咳咳,我开始啦。”娇俏可爱的少女清了清嗓子,朝侦探那边压低声音说,而后者叹着气,单手罩住大半张脸,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
少女挺直身板看向小说家,煞有介事地开了口:“欢迎来到全市第一的金牌事务所,奥尔菲斯事务所为您服务~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侦探‘真相’,这是我超——厉害的头儿,大侦探‘推理’。客人,你的委托,我们接受了。”
这大概是少女搞出来的“事务所文化”。放在往常,小说家可能还会礼貌地应和几句,但现在,他实在是提不起劲。
而被称作“推理”的侦探半颔首,一手端着胳膊肘,另一手捏着鼻梁骨,当自己不存在——看来他也对这段开场白颇有微词,只是抗议无效只能由着少女去。
“你似乎很喜欢观察别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小说家的思考。他抬头,只见推理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敛容正坐,深不见底的视线直直探寻过来,在自己身上上下游弋,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小说家莫名觉得,他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分析了个遍。
小说家捏捏手,惶惶地点头:“抱歉!”
推理先生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摸过一支飞镖:“没必要道歉,这没什么不好。”
小说家抹了一把脸,尽力调整情绪:“大概是写小说想要洞察人情百态,不知不觉就养成的习惯。”
推理先生古井无波地“嗯”了一声,抛接着飞镖,见小说家眼神空洞神色恍惚,好久没说话,好心安慰:“怎么?这样一次打击就让你丢了魂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怠慢的。你们愿意帮我,我真的很高兴,”即便说了这种话,小说家的声音也近乎叹息,带着一种压抑和沉重,“但一想到D.M伯爵可能不会再看我的作品了,我的文字可能不会再被别人看到了,我就真的……”小说家最后一句话如同哽咽。
推理先生眯了一下眼,他讨厌总自艾自怨唉声叹气的人,又皱眉念着那个名字:“D.M。如果你觉得他会因此讨厌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这个人,吝啬分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小说家一时错愕:“嗯?”
推理先生直截了当:“就是说,他根本不在意你。所以你倒也不用这样——”
真相小姐连忙拐了推理先生一下,低声提醒:“先生!这种话不是安慰!太直白了!”
推理先生:“……” 
而小说家的确如同推理先生方才所说的那样,洞察人的情绪很快,在推理先生的不悦累积起来之前,他就迅速将话题转向正轨:“言归正传,侦探先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尽管问吧,我一定不会有所隐瞒。”
推理先生看了眼真相小姐,好像在说: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脆弱。
侦探十分危险地用指腹摩擦着飞镖的尖端:“来龙去脉,真相刚才在外面的咨询室刻意引导,已经很清晰了。至于具体证据,明天到梅洛笛庄园再说。最后,只剩下三个问题。”
真相小姐伸出三根手指,笑吟吟地接过话:
“问题一,说说你观察到的梅洛笛庄园中的人物情感线;
问题二,我们想看看你手提箱里的内容;
问题三,你说觉得梅洛笛家族的家徽眼熟,那么请你尽量回忆一下,到底眼熟在哪,是不是在哪见过?当然,关于这个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啊,就这些?”小说家有些惊讶,寻常侦探办公不是问得越细越好吗,“您真的不多问几个问题吗?”
推理先生抬眼瞥过去:“所以你其实是指望我给你当辩护律师?”
小说家一时语塞:“没……”
真相小姐给小说家端上一杯热牛奶,眨了下眼睛道:“放心吧,我们出手,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小说家端着牛奶,不知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有些手抖:“可是这听起来,更不放心了。”
 ……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侦探二人让小说家先下去休息,睡两个小时,然后动身前往梅洛笛庄园。
转身离开时,小说家这才发现,侦探二人把办公桌正对的一整面墙,都当做了线索板。照片简报,密密麻麻,引线红标,星罗棋布,架势还挺震撼的,仿佛整个伦敦的线索网,都浓缩在了这一面墙上。
而所有网络的中心,钉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好像是……
小说家正想瞧个清楚时,被真相小姐推出了屋。
安顿完小说家,只剩侦探二人在场,推理先生用飞镖尖端戳起一张黑色名片,端详了会,咻地投射出去,正中废纸篓。
名片正是D.M“误放”在给小说家的信封中的那一张。
“又是你,D.M。”
推理先生看着手上小说家刚才画的庄园内客人之间的人物关系图——
女仆黛西暗恋剧作家乔纳森,剧作家喜欢或者正在追求女仆露丝,而女仆露丝似乎和拍卖师有些情感纠葛但目前好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状态。
“真好啊,伯爵身边总是那么热闹,真人的戏不比舞台上演得精彩?”真相小姐也探头看着这张人物关系图,语气夸张地说道,透露着兴致盎然的向往。
推理先生不知在思索什么,沉默片刻,道:“东方之国流传着一句谚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意思是鹬蚌双方争执不下,两败俱伤,最后让第三者渔翁占了便宜。”
“哈哈,侦探先生又是从白先生那听来的吧,”真相小姐咯咯直笑。
推理先生:“你不是要打赌么,就赌这个吧。”
真相小姐:“要猜身份吗?赌谁是鹬,谁是蚌?还是赌谁是渔翁?那我当然押——”
“都不是,”推理先生打断真相小姐的话,“这次赌,鹬蚌的齐聚,是偶然还是必然。”

Chapter4

往往没人会在意一场降临在无关者头上的灾难,除非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所以,当两名侦探带着本该身陷囹圄的小说家出现在庄园门口时,案发当天在场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表现得如临大敌。
毕竟罪犯的身份一日未定,他们就都是嫌疑犯。
老远就有人发现了还未踏进庄园门口的小说家一行人。
“盗画贼,在这故地重游呢?脸皮可真厚嘿!”那人一嗓子喊得人尽皆知。
  小说家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手提箱,不发一言,站在路边等着两位侦探办事。毕竟,即便他是清白的,一张嘴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而推理先生在警署内似有旧识,又或是享有声誉,交涉几句后,冲上前来一心想要将小说家缉拿归案的警方就让步了,同意暂时不抓捕小说家,先由推理先生调查疑点。      
“这画闹出的麻烦怎么这么多,也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好画的?身材那么干瘪!”领头的胖警官抱怨道。
推理先生停下翻看其他嫌疑人口供记录的手,挑眉道:“你最近又遇到了和缪斯画相关的案子?”
“这倒没有,主要是其中一个嫌疑人,”胖警官凑过来,用小短手在记录册上戳戳点点,“喏,他。”     
胖警官指的照片上,是一张对于男性来说稍显秀气,但气质十分干净的脸,既有十八九岁少年的蓬勃朝气,又不失稳重,也许是意外讨少女喜欢的类型。
推理先生想到了小说家口中三角恋情的核心人物,剧作家乔纳森。
“这小子叫乔纳森。他家里原本是有几个钱的,但后来他父亲沉迷赌博把家产都败光了。这事当时是我接手的,我翻看卷宗时发现,他家变卖家产卖得最贵的,居然是一副缪斯画!是被人花大价钱买走了的。”
说罢胖警官又朝庄园方向使了个眼色,转头冲推理先生含沙射影道:“这些有钱人真就花不完钱么?真是麻烦。”
推理先生没有再接话,只是仔细看着剧作家乔纳森的资料,头也不抬,回归案件本身:“知道是谁买走的么?”
推理先生也停下阅读,看向胖警官。
“不过,”胖警官尴尬笑着拍了下巴掌,“没查到!”
推理先生:“……”
“你这是什么眼神,那能怪我吗?”胖警官不乐意了,“拍卖那副画的拍卖行接待的都是大客户,把客人的身份捂得很紧。不过,我开始还以为伯爵大人丢的就是乔纳森家那副画,但没想到又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缪斯画。”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胖警官向不远处招招手,就有下属跑过来又拿出一本档案册。
胖警官翻到一页,指着一名中年人:“你看,这个理查德,是当时经手乔纳森家缪斯画的拍卖师。”
推理先生眸光一沉,自语道:“他也是目前寄住在D.M家的拍卖师。”
胖警官以为推理先生是在问自己,答道:“没错!你想想,这两个和缪斯画有关系的人多年后再次聚集,又被卷进了同一桩缪斯画案子里,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这个案子绝对不会只是一幅画作失窃那么简单。”
胖警官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下,而后又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老弟,听老哥我一席话,有没有茅塞顿开?”
推理先生合上档案,拍在胖警官胸上,面无表情地将虚名头衔拱手相让:“当代神探,非你莫属。”
胖警官早就习惯自己这位朋友毫无感情的夸奖,冲着他挺拔的背影挥手大喊:“诶,查案时记得记笔记啊——别像前几次那样,只写几个名词画条线,谁都看不懂——!”
远远地,推理先生从风衣侧兜拔出手,随意举起,示意他听到了,只是这懒洋洋的动作实在让人怀疑他接受建议的诚意。
待推理一行三人的身影没入庄园花木中不见,胖警官拍拍屁股走人:“行了,忙活一晚上都没合眼,让新来那几个‘小孩’在庄园外看好了,我们回去吧。”
还有小警察不放心地伸长了手:“可是长官……”
“别可是了,”另一名警察打断小警察,“人家大侦探都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啊?是这样吗?可是,这人可靠吗?”
“‘可靠吗’?你刚来的吧,‘推理先生’都不知道?之前轰动一时的金蔷薇剧院案知道吧,那是他破的第一个案子,还有后来……”
……
梅洛笛庄园内。
穿过花园,越过人群,小说家觉得人们戒备的目光和敌意的低语如冰刀般威胁在咽喉处,逼他认罪俯首。
进入大厅,首先见到的是两名女仆在窃窃私语,露丝似乎又受伤了,行动不便,由黛西搀扶着。看见小说家进来,黛西连忙拐了下还在喋喋不休的露丝。露丝砸了下舌,倒是闭嘴了,但还是狠狠剜了小说家一眼。
而一旁,见到小说家回来,拍卖师蔑笑道:“还说藏哪去了,原来是找了两个侦探作救命稻草?别贼喊捉贼了,早点自首或者还能保留些许体面!”
拍卖师的态度和言语,可完全不能让人把他和昨夜那个和小说家交谈甚欢的热情家伙联系在一起。
剧作家一向不屑搬弄旁人是非,但这次利益牵扯的对象是他仰慕的D.M伯爵,又看到小说家亦步亦趋跟在侦探身后,像条丧家犬,不由恼火道:“伯爵那么信任你,你就是那么报答他的?我居然还想和你探讨写作的事,真是瞎了狗眼!”
推理先生走在前面,见小说家垂头不回嘴也不见多生气,难得关心旁事:“你不解释?”
相比泼水人的激亢,处于脏水中心的小说家反而冷静得多:“跟他们解释也没用。只要抓到真凶,一切谣言诋毁都会不攻自破的。”
推理先生点点头,淡淡道:“要是你收到伪造信时能有现在一半的理智,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不过,相比小说家的克制,真相小姐反而站了出来:“失主还没着急,你们反而急了,调查还没开始呢,会给你们找出真凶的。”
“还调查什么!他就是窃贼!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家中失火的戏码,把画偷走,证据确凿!”拍卖师愤怒道,其他人点头应和着。
真相小姐背着手,拉长了声音,好奇地道:“嗯~你们在怕什么呢?是不是有人心里有鬼……”
“谁心里有鬼了!”
“当然是对号入座的人。”真相小姐嘴角噙着天真的笑意。
“臭丫头!”被人这么戏弄,拍卖师脸上怎么挂得住,扬手抽出腰后的软皮尺就要打人。
手刚抬到空中就被一个宛如钢筋铁箍的力道钳住,下一秒,小臂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啊——!” 
推理先生单手抓住拍卖师的小臂,像定格的雕像,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他也纹风不动,甚至连表情变化也没有。
“啊疼疼疼!断了断了!放手!放手!”拍卖师只觉得两眼一黑,脏话半句也骂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禁锢自己的力道松了些,拍卖师刚想舒气,就见自己的软皮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拍卖师大惊失色:“还给我!”
看到拍卖师激动得有些异常,推理先生眯了下眼,似乎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只见这名侦探一扬手,往前一推,将拍卖师抛开,然后沉默地研究起这条软皮尺来。
而摔倒在地的拍卖师拉开袖子一看,被推理先生抓过的部位,果然已经青紫了。
一时间,大厅落针可闻,众人看向推理先生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惧意,连带着对小说家,也不敢再信口嘲讽了。
小说家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暴力比道理管用。
推理先生先是打开了整条软皮尺看了看长度,而后用双指摩挲着,最后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市面上买得到吗?”
拍卖师因为这问题愣了一愣,不想回答他,但扶着那只余痛阵阵的臂膀,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这可是韧劲最好的皮料做的,要是没些渠道,买?想都别想!”
推理先生道:“买得到就好。”话音刚落,却见他双掌各绕一截,而后猛地一扯!
“诶——!”拍卖师心碎的尖叫在大厅上空回荡出九曲十八弯。
推理先生的力量大家刚刚才见识过,所以都以为这皮尺已经段成两截了,却没想到,推理先生手中,皮尺安然无恙。
“的确是好料子,应该足够承载成年人的重量了。”推理先生的这一结论似乎意有所指,也似乎有所试探。在场人听完无一不满头问号,但小说家发现,拍卖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推理先生一边说一边将皮尺仔细折叠好,放回呆滞的拍卖师手中,道:“应该没有损坏,但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改天赔你一条新的。”
说罢自顾自走开了,毫不顾忌拍卖师的感受。
“噗——”真相小姐转过身拼命憋笑。
而小说家却在心里嘀咕:就算是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昂贵软尺,拍卖师的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没有在大厅多做停留,推理先生回忆着在胖警官那瞟过一眼的户型地图,径直向展厅的方向走去。
真相小姐快步跟上,一边愉悦地东张西望:“啊说起来,虽然侦探先生和伯爵大人早就熟识……”推理先生冷冷更正了句“不熟”,但真相小姐完全没理会,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梅洛笛庄园呢。”
 “正式?难道小姐之前还偷偷翻进来过吗?”
一声悦耳的轻笑,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牵了去。
 只见环梯之上,D.M伯爵同管家从二楼现身,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优雅随性。无时无刻都不会失礼的从容,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丢失了珍爱画作的样子。
“伯爵大人。”众人向他行礼。
一夜变故后,众人仰视伯爵的目光各异,而D.M俯视众人的视线倒是一视同仁。
当撞上某一双森寒的眼睛时,D.M眼底渐渐浮起一丝促狭,他勾唇缓缓道:
“侦探先生,好久不见。”

Chapter5

D.M走下最后一层阶梯,视线从推理先生脸上移到小说家身上,礼貌的笑容瞬间变作关切的神情,语气也半是心痛半是歉意,转换无比自如:“先生没出意外就好!昨天警方突然说证据确凿,下令逮捕,我没有有力的证言,有心无力,一整晚担心得不行。”
伯爵的反应完全出乎小说家的意料,他睁大眼睛愣愣地道:“伯爵你……你相信我不是偷画的贼吗?”
“当然,”D.M伯爵不假思索,“我读过你的作品,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怎么会做出偷盗的事呢?当然了,包括在场诸位我也深信不疑,毕竟都是我‘选’的客人。”D.M伯爵看向大厅中的其他人,“盗画者该是趁夜翻进园里的小偷吧。”
听闻这些话,“在场诸位”面色各异。
推理先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饱含讽刺意味地低低冷哼一声,而后侧过身不说话了。
而小说家向伯爵重重点头,惶恐且感动,握紧拳头:“伯爵,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我、我……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帮你找回缪斯画的!”
不想听盲目的大话也不想看某人的表演,推理先生抬腿往前走去:“呵,你们慢慢‘拼命’,我不打扰。”
D.M无声地弯了弯眼角,快步跟走在推理身侧道:“当然,还得靠我们的大侦探尽快展开调查,无论是案子还是晚宴,少了我们的名侦探可不行。”
推理先生目不斜视,无波无澜:“我知道该怎么办,不需要你提醒。”
“那更好~无论如何……”D.M笑意渐深,略微弯下腰,放轻声音,“……最终的结果,我拭目以待。”
推理先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D.M,仿佛回敬战帖般,一字一句:“天总会亮的,至于夜晚结束时,你是哭是笑,我也很期待。”
弦外之音,往往只有彼此知道。
两位大人物一路上的哑谜,也让紧跟其后的小说家大为不解。
毕竟一个是被盗画的受害者,一个是抓盗贼的大侦探。按理说,这两人才是一边的,但到目前为止他俩给小说家的感觉却是彼此格外对立,包括他们在大厅时最后的对话,似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伯爵身上,真有什么秘密?
但不等小说家仔细捋顺一切,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到达了展厅。
听到负责看守的警察回禀这期间没有人靠近过展厅后,管家取出钥匙开锁。
推理先生看着管家手中的那柄钥匙,突然道:“我再确认一下你案发当天锁门的节点。”
“好的。昨天,在小说家来之前,展厅一直都是锁着的。下午六点半,小说家到达庄园,老爷请他到展厅休息,我为他开了锁,之后展厅就一直没用钥匙上过锁。烟火表演八点开始,我七点四十去召集各位客人,叫上小说家之后,就把展厅锁了,然后让小说家先行前往晚宴地点,我再去叫别的客人。”管家对答如流。
推理先生向他确认道:“七点四十锁门前画还在?”
“画还在,”管家肯定道,“直到烟火表演中途,大概八点十分左右,小说家收到信件急着回家,又说手提箱落在了展厅,我就把钥匙给了他,让他抓紧时间去拿,我帮他安排回程的车马。”
小说家忙补充道:“我拿完箱子就走的!我确定我离开前锁了展厅的,毕竟当时心急,还觉得锁门耽误时间,所以记得很清楚!但是画在不在,我心里只有家里失火的事,就、就没注意了。”
管家点头给他作证:“他的确锁了门,我给小说家先生安排完马车后,还特意回去确认了一遍。”
推理先生打断:“但你当时只确认门锁了,并没有开门查看。”
管家显得有些后悔:“是,我没进去,也不知道那时候画在不在。烟火表演结束后,老爷继续回书房工作,临近十点,我见时间不早了想叫老爷休息,老爷说想最后去展厅看看画,到了展厅,我们才发现画被偷了。”
推理先生总结道:“也就是说,要么是小说家回到展厅拿手提箱时偷了画,要么是在小说家离开到当晚十点这段期间,有别人偷走了画。”
真相小姐看向小说家道:“听起来果然是你偷的呢小说家先生。”
小说家哭笑不得:“小姐,这个时候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后面那种假设大概率……不、一定不成立,”剧作家听完推理先生的话,认真思索着,“你说小说家离开之后有别人偷了画,但他离开时是锁了门的,不可能再有人进得去。所以果然还是他的嫌疑最重。”剧作家指着小说家。
推理先生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听到这话,回头打量了眼剧作家,见他似乎很想表达的样子,便略微侧了下头,示意他随意,可以继续说下去,自己径直踏进展厅。
拍卖师等人也想着跟进去,真相小姐及时跳出来拦在门前:“好啦好啦,嫌疑人和真凶都禁止入内~别想毁灭证据哦,你们有什么话就站在这说吧。”
无视一众“我才不是凶手”的抱怨,女孩交叉挥舞着手臂,像个小小指挥员。
另一方面,得到推理先生的默许,有了表现的机会,剧作家当仁不让。只见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露丝,握拳放在鼻子下,佯咳一声,煞有其事地道:“你们想啊,只有管家和伯爵大人有展厅的钥匙,锁了门之后,其他人怎么可能从门进去呢?那么只剩下东面的窗户,但是,那一排都是双层透气窗,最外面那层已经被固定死了,所以也不可能从窗台翻进来。”
说完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露丝,但露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听剧作家说话,剧作家稍微有点失望,便只草草总结道:“也就是说,小说家离开后,根本不可能再有人进展厅。画作只可能是在烟火表演结束前被偷走的。”
剧作家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在认真分析一件事,而拍卖师就不一样了,对小说家抱有纯粹的敌意:“没错没错!是这样!就是他偷的!”拍卖师一拍大腿赞喝着,也不知道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没有半点证据的小说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几个字,但他除了否认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最后拿着钥匙进展厅取箱子时,看到画还在吗?”与其他人一比,真相小姐语气显得格外友好。
小说家自然看得出真相小姐是在作引导想帮自己,但他的确一问三不知:“我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注意看,也不知道……”
“呵呵,到底是没注意,还是自己偷了画不敢详细说啊?”拍卖师大声嘲笑起来。
“怎么可能偷!我、这……”小说家不安地捏着手,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百口莫辩,只能看向屋里的推理先生,请求他的帮助,“推理先生……”
而展厅内,早在门口一众人开始争论时,推理先生就已开始搜证。
他依次检查过门锁、窗户、窗台,最后又半跪在壁炉前往里看。直到喧嚣的空气安静下来,他才如同再次回归到这个空间般,从独自构建的推理宫殿里抽身出来。
回头一看,见众人已经停止了叽叽喳喳,在等着自己的表态。
推理先生拍拍灰尘起身,道:“说完了?那好。”
他一边在展厅内走动着,引导众人的视线向各个证据点,一边道:“门锁完好,未被破坏;窗户透气层锁死,无论里外都无法撼动,且同样无损毁痕迹;最后,展厅壁炉容不下一人通过。所以一旦锁上门,这里的确无法进入。”
“呜哇,是密室耶。”真相小姐小声地笑起来。
而小说家一听:这些哪里是帮自己证明清白的话?心下一慌,小声提醒:“推理先生?”
推理先生没看小说家,话锋一转,又问管家道:“管家先生,展厅的钥匙一共几把?”
管家据实道:“三把。”
此言一出,剧作家错愕地看向管家:“什么?三……”这可和他刚才的推理不一样啊。
“为什么不问到就不会主动说啊,”真相小姐嘟囔着,“要不是先生问了,岂不是就被你们的两把钥匙误导了?”
推理先生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管家继续说。
管家向推理先生鞠了一礼,详细解释道:“老爷一把,我一把,还有一把备用钥匙。”管家顿了下,指向展厅一座单人沙发的方向,“备用钥匙就放在那盆琼花盆栽里,以防万一,我每天早上都会检查一遍,当然,昨晚到刚才一直由警察看守展厅,所以今早除外。”
说完,真相小姐率先奔向琼花盆栽,翻开团簇的花球就要找钥匙,但刚躬下身子,就被推理先生点住脑门,往后扒开。
真相小姐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自家大侦探又向管家道:“你把备用钥匙放在盆栽的哪个位置,怎么放的,具体些。”
管家隔空比划着说:“土层表面,从花盆边缘平放进去,就那么摆着。上面的花球会遮住的,不刻意找看不到。”
“咦?不对呀!”管家说完第一句,真相小姐就惊叹起来。她知道推理先生为什么要制止自己了——因为眼前所看见的钥匙的位置,和管家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在土层上,这钥匙是卡在花枝上的,”真相小姐往后退了退,生怕把钥匙震下来,“钥匙被人动过了?”
与此同时,推理先生掌心向上朝门边的管家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管家近前,伸着脖子从花球缝隙间张望,果然看到备用钥匙摇摇欲坠地卡在花枝间。这明显是从上往下放置的手法,而按照管家的说法,他是从花盆边缘推进去放在土层上面的。
果然,管家看罢笃定道:“这的确不是我放的钥匙。”
管家的话如石击水,砸得在场其他人心中波涛阵阵——
先不讨论小说家知不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如果小说家当真是在烟火表演中途回去偷盗的话,他那时已经拿到管家给的钥匙了,又有什么必要在那么紧急的时间里再来翻找一把备用钥匙呢?
傻子都该知道,心怀不轨的第二人,出现了。
真相小姐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蹦跶到门边,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恭喜你嫌疑度降低百分之一,小说家先生。”
“所以,有人拿了备用钥匙偷画,偷画的人在我们中间?”露丝失措的眼神在几名相处多日早已熟识的人之间逡巡,握着黛西的手下意识抓紧,又突然松开——毕竟负责这一片区域的黛西也有可能是拿钥匙的人。
见状,剧作家张了张嘴,皱眉看向引导事态发展的推理先生,硬着头皮继续自己刚才的分析:“不,小说家的嫌疑还是洗脱不了。备用钥匙被人动过又怎么样?只要钥匙还在屋里,那么拿钥匙的人就不可能从外面锁门。对,没错!难道他的手是橡胶,能压缩成门缝那样细,把钥匙放回花盆里再缩回去吗?”
“所以我最开始才说这是密室呀,”真相小姐杵着腮帮子道。
“密室?”
“那么现在要找的就是犯人如何从外面把钥匙送回屋内的证据啦!”似乎是觉得这是一件极有趣的事,真相小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等,仅凭这种事就完全排除小说家的嫌疑,还要开始还原什么可能压根不存在的密室?你们俩是不是也太儿戏了?”拍卖师扭曲着眉毛,半眯着一只眼,质疑起两名侦探。
“嗯……”真相小姐用食指点着一侧脸颊,有些费解地看着拍卖师,“就是因为总有老问愚蠢问题的人存在,推理先生对给别人解析线索这件事才会越来越没有耐心,就像现在他什么线索都放在心里,不怎么和人说了。”
老是被真相小姐讽刺,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都气得拍卖师想动手打人,但又想到在大厅时的遭遇,感觉自己的小臂又开始隐隐作痛,只能咬咬牙在心里偷偷地骂。
而正如真相小姐所说的那样,推理先生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分析线索,哪里管得别人那么多争论辩驳?
展厅内的他仿佛自带隔音,隔绝门边的聒噪后,走到能依稀看出被盗画作的画框轮廓的墙面前,端着下巴沉思。
“这里原本挂着缪斯像。”
一个对他来说熟悉又可恶的声音如鬼影随形,打断了思考。
——D.M伯爵不知何时出现在推理先生身后。
推理先生没回头,捏下巴的手上移捂住眼睛,语气生硬地从牙缝间蹦出几个字:“我说,让你们,待在门口。”
D.M伯爵惊奇道:“嗯?怎么,我还需要被怀疑?我偷我自己?”
“别人不可能,你的话,不好说。”推理先生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眼睛,又迅速回归兀自推理的状态,用手隔空丈量着画框的尺寸,看都不看D.M一眼。
“你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大侦探,”D.M摇了摇头,“这是我家,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这儿的主人提供现场之外的补充线索。”
“补充线索?好,”推理点头,侧过身正眼看D.M,“我听你说。”
D.M侧撑着拐杖,耸耸肩:“请提问。”
大抵是嫌他麻烦,推理先生语速极快,显得十分不耐烦,“画作由来?”
D.M答得也很迅速:“买的。”
推理先生:“我是问你这副画的出处。”
D.M微笑道:“很遗憾,我并不清楚这幅画的历史,甚至连它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
推理先生显然没有和他兜圈子的耐心,眯起了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睛,沉声道:“我了解你,要是当真不知道这画的价值,你不会收藏它,而且不止一次。”
听出推理先生的意有所指,D.M垂头露出了更深地笑意,仿佛自己在心里调笑了句什么。他的这幅样子看得推理先生眉头越锁越深。
可当D.M再抬头时,便又是一脸无辜。他摊摊手,给出了最理直气壮的答案:“为什么收藏呢?因为这画好看啊。你总要允许人类的审美围绕艺术品价值上下波动,以及尊重审美差异化。”
推理先生:“……”
“大侦探还有其他想问的吗?”D.M伯爵显得十分热情。
“我要画作照片。”已经不是询问,推理先生命令道。
“哎,没有哦,再说那幅画是什么样子,你之前不也见过了么。”D.M伯爵答道。
“没有,是吧?”推理先生的脸色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他再次点着头,重复道,甚至隐约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但D.M伯爵只是笑,言之凿凿:“是的,这个真没有。把人和时间永恒定格在相片内,是一种艺术,但把艺术封存于相片,就失去美感了。不是么?”
两人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引起了门口诸人的注意。
人们不约而同看过来。
D.M哈哈一笑,背对着门口的目光,身后的手朝管家做了个手势,门边的管家收到指示,关上了展厅的门。
推理先生不想再与D.M纠缠,重新开始了对房间的观察,当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地面时,一处不同寻常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沉默地蹲下身,身上原本锋利的敌意气场也渐渐变作他陷入自身的推理空间时的专注无他。
那是毛毯根部,不易察觉的一小路烛蜡痕迹。
推理先生站起身,沿着烛蜡走了一遍,推演出了几条路线逐一分析。最后折返到缪斯画失窃的墙面之前站定,像最开始那样。
不过这一次,D.M伯爵没再扰乱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推理先生观察线索,D.M伯爵观察他。
倏而,推理先生眸光闪动了下,再度蹲下身去。
D.M伯爵上前一看,发现推理先生从靠墙置物桌的镂空鎏金镶边处,缓缓抽出一丝白线……
“发现了什么,大侦探这么高兴?”D.M伯爵在附近沙发上坐下,随口问道。
推理先生一向喜乐难显于色,也不知道D.M是从哪看出这个结论的。
推理先生细细摩挲分辨着这根白线的材质,言简意赅:“这是两条路线。”
“你是说……”推理先生说的那短短一句话,在外人听来可能有些不知所云,但D.M伯爵眉尾一挑,却像是听懂了,“看来人再多也难不住你。”
和聪明人说话一向乐得省心,尽管这个聪明人令人讨厌。推理先生半跪在地上,白手套松松笼着线,微微仰头看向逆光中慵懒歇息的D.M,道:“难得你身边不见‘红色’,但这次至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无聊。”
听到红色二字,D.M讳莫如深地笑笑:“我又不是死神,怎么可能到哪都死人呢?”
除非有人偏要作茧自缚,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最后这一句话,被D.M吞入腹中。

Chapter6

“能证明小说家先生是无辜者的证据,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很多……”
展厅门口,针对众人对小说家清白身份的质疑,真相小姐不费吹灰之力地列举着疑点。
“你们觉得小说家是窃贼,无非是因为只有他出过庄园,觉得只有他能把画作带出去,”真相小姐翻开一个笔记本,看着推理先生昨夜听完小说家的讲述,梳理给自己听的矛盾点和关键点,“但是警察并没有在他家搜出画作,你们又怎么能确定画作一定就被送出去了呢?难道画作就没有可能还藏在庄园里吗?”
拍卖师争论道:“没搜到又怎样?肯定是他藏得好啊!外面可以藏画的地方那么多,即便让那么多警察去找,一晚上怎么搜得完?”
真相小姐却不以为然:“你自己也说多数警力都外派搜查了,可小说家在那么短的时间往返,经过的地点也就那么多,昨晚一大半时间还是待在家里,这一点可是房东太太作证的。如果那么多警力还排查不完这么点区域,你凭什么就能确定只靠两三个警察一晚上就能搜完庄园呢?伯爵的庄园也不小呀?”
拍卖师一时想不到有力的反驳点,被堵住了话,突然又听旁边的女仆露丝出声辩驳道:“不管缪斯画最后有没有被带出庄园,总是需要搬运画框的,棱角那么分明的东西,除了他的手提箱,还有什么能藏?”
“有道理。”剧作家附和道。
真相小姐的目光一直在这三个人身上逡巡,眉头越挑越高,眼神逐渐玩味起来,她可是记得小说家画的情感关系图的。
“他的箱子可是塞满手稿的,这一点见过的人都能作证,对吧,女仆姐姐?”真相小姐笑眯眯地看向两位女仆。
黛西已经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听到问话呆呆地点点头,但露丝却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真相小姐向小说家招招手:“借个箱子。”
小说家一边乖乖递上箱子,涨得鼓鼓的手提箱啪嗒一声打开,洒落几张手稿。真相小姐拢了拢书页,防止被风吹跑:“无论是藏到庄园内还是庄园外,利用箱子搬运画作总是需要腾空间的,我们不如看看需要腾出多少吧,那画框有多厚呢?”
众人不语。
真相小姐见他们这般反应,笑道:“嗯……那看来还不薄,需要腾出不少吧?这么厚一摞纸呀,这么厚,只可能扔在展厅内或者展厅附近,再或者藏在衣服里。不过,他扔是肯定没扔的,藏在衣服里的话——你们看看,小说家从昨天到今天穿的都是这小一号的一套,还没来得及换呢,外衣还在你们衣帽厅挂着呢,怎么藏?”
众人视线刮向小说家,似乎恨不得刮出几块赘肉出来好塞他个千百张书页证明他有罪。
而小说家联想到今早出门时,推理先生让自己不用换衣服的话,这才恍然道:原来这还能作为证据呢?侦探先生是早就想到了吗?
剧作家对真相小姐的话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肯定没扔’呢?”
真相小姐摇头晃脑道:“展厅作为重点排查地,要是真找到小说家的手稿,你们不是一早就用这个证据来反驳了嘛,还用等到现在?”
“兴许他投壁炉里烧了?”剧作家也有些没底气。
“可是这才是最容易暴露的呢,那么短的时间,要是有残余没烧干净,那不是自寻死路?另外,你觉得侦探最开始检查壁炉是为了什么?”说到推理先生,真相小姐骄傲地挺起鼻子,自问自答,“一来当然是确认密室环境达成,另一个就是查看是否有焚烧痕迹,如果有问题,推理先生一开始就会说的。最后一点,小说家要拿给伯爵看的几本书的手稿,都一张不差码在这呢。”
“一张不差,你又知道了?”剧作家觉得这方面自己很有发言权,“文字创作的废稿很多,回趟家随便抓几叠重新塞满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于这点,大家不用费心,我们昨天趁小说家睡着偷偷检查过,”说到这,真相小姐冲小说家眨了下右眼,“箱子里的手稿完全连贯,也正是小说家报的那几本书,一张不差。”
也许是信服了小说家是清白的,也许是在挖空心思寻找其他攻击点。一时间,厅堂无声。
而小说家愕然。昨晚推理先生说的睡两个小时其实是幌子?不过他倒也没想过责怪他们翻看手稿这件事,毕竟对嫌疑人保持怀疑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是侦探该有的素质之一,想到他们通宵准备了一晚上,小说家宽慰之余还有些动容。
这一次,命运似乎真的没有抛弃他。
这时,真相小姐背后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真是精彩的推理,”展厅的门应声而开,D.M伯爵率先走了出来,笑容很温柔,后面的话是对真相小姐说的,眼神却看向了身旁的推理先生,“不知道小姐以后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真相小姐不好意思地捂了下脸,笑吟吟地和伯爵道了声谢,又向同样走出展厅的推理先生问:“先生已经搜查完了吗?怎么样?”
推理先生不置可否。
展厅搜查的后半段,门就被关上了,没人知道侦探和伯爵在屋里发现了什么,在场人士各自的心思变得活络起来,但往往想得越多,眼神就越容易挖掘。
推理先生的视线从门口的几名嫌疑人脸上一一扫过,那像是能一眼看穿真假的眼神,总是让人下意识想回避。哪怕是小说家也不例外。
末了,推理先生向两名警察耳语了几句,下一秒,两位警察不由分说架住小说家。
本来因为真相小姐为自己脱罪而松了一大口气的小说家,顿时傻了眼,愣了一刻才挣扎起来:“侦探先生?!你们这是做什么?”
而推理先生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看着两名警察对小说家进行搜身。
很快,一名警察就从小说家口袋里翻找出一个水晶装饰物,递到推理先生眼前:“先生,找到了。”
“这是……伯爵巴卡拉水晶烛台上的叶片?”剧作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物什。
而D.M伯爵适时补充了句:“展厅里的烛台是左右对称的,少了这一片,很是明显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小说家偷了展厅里的东西?之前说了那么多,到头来盗贼果然还是他!
“啊?”真相小姐懵了,一时间理不顺其中的前因后果,“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推理先生却像是意料之中,瞥了一眼那个水晶片,就径直走向声辩着“不知道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个东西”的小说家,道:“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别人对你那么热情了吗?”
“啊,原来如此。”推理先生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如同醍醐灌顶,真相小姐瞬间明了——推理先生说的是拍卖师。
拍卖师在案发当天的花园宴席上,对小说家过分亲昵热情,勾肩搭背,而案发之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如果是为了放这个水晶片才接近小说家的话,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也并非是小说家的讲述有偏差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栽赃手段太明显了些。”真相小姐有些嫌弃地道。
而其他人一句“小说家是贼”还没有喊出来,就被推理先生和真相小姐这一问一答的几句话再度搞懵了。
什么?栽赃?
推理先生眼一抬,视线投向旁边的拍卖师:“据小说家的描述,案发当天和他有近距离身体接触的只有你,这个水晶片,是你放的吧。”
“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进展厅了?啊我明白了,你们就是这个偷画贼花钱请来的托吧!水晶片在他口袋里,你们不怀疑他,反而觉得是我栽赃的?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拍卖师吼得一声比一声大。
“能够花费心思藏匿一幅画作,让警方至今都找不到,却懒得藏一颗需要专门从烛台上抠下来的装饰,作为逃犯,还敢把它堂而皇之带回现场,等着警方搜查……这样的小说家,是笨蛋吗?”真相小姐捂着嘴咯咯地笑。
拍卖师闻言却冷哼道:“是不合逻辑,但假如这个人就是故意不走合逻辑的路线,以此来反向洗脱嫌疑呢?”
推理先生不再与他们做无用的争辩,而是向众人说道:“在我之前,警方已经记录了你们每个人案发当天的行为举止,我看过,但我准备再看你们做一次。”
就像是习惯于自说自话,或者是习惯于快马加鞭地安排事宜,不等诸人做出回应,推理先生就已经转入了下一项工作:“按照剧作家、管家、拍卖师、黛西、露丝的顺序依次跟我走,没被叫到的人可以自由活动。”
人群各怀心思地散去。
跟随推理先生上了二楼的剧作家,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推理先生话中的奇怪之处:“看我们做”?不该是“听我们说”吗?
然而很快,剧作家就明白了推理先生是什么意思——
推理先生在进庄园前,就把每个人的口供一字不落背下来了,他现在,是来还原现场和比对谎言来了。

Chapter7

以小说家和伯爵约定的到达时间五点作为起始,推理先生带着剧作家按照他当天的行动轨迹走了一遍,一边补充或更新时间线,一边寻找可能遗漏的证据。
剧作家陈述完,就到了午餐时间。
似乎是因为推理先生没有从剧作家口中得到想知道的事,他看起来有些心情不佳。
和案件证据有关的事,推理先生应该不至于如此,所以小说家猜测,可能还是和缪斯画相关。
果然,气氛沉闷的餐桌上,D.M伯爵随口提了句:“说起来,推理先生曾经的朋友里,不就有一位对这些方面颇有研究的么。不去问问他么?”
听到这位“朋友”被提及,推理先生和真相小姐的表情均是一凛,斟酌再三后,真相小姐自告奋勇决定代推理先生跑一趟。
而对于餐桌上事态的变化,小说家没太注意,因为他满脑子都是D.M伯爵餐后跟他说的话——想和他谈一谈,看看他的作品。
午饭后,推理先生按照顺序叫走了管家,继续复盘。而小说家已经提前把满箱手稿交给了伯爵,现在正满怀忐忑,向二楼书房走去。
在楼梯口,他撞见了正在搀扶露丝回房的黛西。
女仆们的房间在顶层阁楼,但因为露丝摔伤了脚,伯爵大人体谅她爬楼不便,就让她住到二楼的客房中去,又让黛西暂时照顾她。
小说家和两名女仆略一点头,擦肩而过,进入书房。
门微掩着,小说家轻扣了两下,没有反应,等了一下,大胆推开门。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不同于展厅的富丽,这个书房走的是古朴端重的风格。
正前方的书桌上,火光映暖。
D.M伯爵侧坐在灯旁,静默看稿。光影勾勒出他弧度完美的下颚线,随脖颈蜿蜒到锁骨,最后没入解了两枚扣子的衬衫衣领下,凹陷处深色的阴影。
小说家莫名仓促地移开目光,喊了声伯爵示意自己的到来。
D.M伯爵抬头,招手示意小说家走近些。
小说家这才注意到D.M伯爵带了眼镜,连带着气质也改变了不少。
“你的故事都很理想化,”D.M将手中的稿纸平摊在桌面上,养尊处优的修长指节轻轻叩击着纸张边缘,似乎兴致不高,“字里行间歌颂人性,每个章节桥段总得抒发些人生哲理,即便是写见血的悬疑案件,也总要升华出些真善美来。似乎和你最开始的几本相比,有失辛辣。”
小说家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不行吗?”
“倒也不是,”D.M伯爵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只是我不太喜好这类……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一定会帮你出版,何况,这次把你卷进来,算是我的责任。”
小说家刚要说话,就被D.M抬手制止住了。
D.M伯爵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有件事想问问你。”
小说家忙道:“您说。”
D.M:“你家里还有长辈吗?”
小说家一愣,万万没想到伯爵会问这种问题,一时猜测不到谈话的发展方向,老老实实答道:“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一共也没见过他们几面,后来父母意外去世,没过多久爷爷奶奶也病逝了,我就一个人生活。至于那些远房亲戚,也已经几十年不联络了,谁也不记得谁。”
D.M:“你知道你父母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小说家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是工作的工厂发生了火灾,连尸骨都焦得不成人形了。不过火灾原因一直没被查明,警方就草草收了场。”
D.M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动作缓慢地给小说家增置了茶具。
小说家发出疑惑:“伯爵您问这个是?”
“哦,”D.M随意地笑笑,给小说家添了茶,“随口一问,请别见怪。”
问过四五句后,两人在这昏暗温暖的房间闲聊起来,书房外人心惶惶,这书房内倒是一片静好。
而在这过程中,小说家逐渐发觉,这位大贵族不仅仅是有钱有势,才华造诣也绝非一般人能比。起初以为伯爵只是随手“摘花”摘中了自己,资助不得意的小说家也只不过是附庸风雅,但没想到,伯爵三言两语的几句见解,却往往能令小说家拨云见日,福至心灵,伯爵在这方面的见地竟是比自己高出不少。
想着也许是伯爵出身富足,自幼受到优质教育,又因为伯爵几次三番问及自己的家庭,对比之下,小说家心生感慨:“能像伯爵一样出生在大家族,真是幸运啊。”
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有些失礼,正准备致歉,就听D.M嗤笑了一声:“幸运?也许吧。”
D.M伯爵那毫无庆幸之感的语气,让小说家吓了一跳,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最后还是D.M打破了逐渐凝重的气氛,将之前的话题接续了下去。
反正推理先生问询的对象并不包括他们,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慢慢谈,所以小说家从书房出来,已经过了很久。一抬头,就看到剧作家双手插兜靠在走廊上,似乎是在等自己。
看见小说家,剧作家敛眉抿抿嘴,像是在自我下定决心般,后脚跟一蹬从墙体离开,近到前来,拍拍小说家的背,和他重重握了下手,嘴唇开合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全程未置一词,但小说家能知道,他是在为今早的言行向自己道歉。都是成人,本来也不需要多么矫情做作。
小说家心道:乔纳森这算是听进了推理先生的那番话了吗?
正想着,推理先生就出现了。
小说家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遇上推理先生送“侦探名单”中的最后一人露丝回房。小说家问道:“您已经找完所有人问话了吗?好快啊。”
“嗯。”推理先生略一点头,看了下手中的怀表,吩咐道,“一刻钟后,到展厅外集合,叫上所有人。”说罢就抽身离开了。
小说家应了下来,后来在前往找寻各个人的途中一琢磨,才发现推理先生刚才那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姿态,称不上是目中无人的态度,更像是下意识肯定自己的命令会有人绝对服从。
难道推理先生以前是军队里的人吗?
小说家想。
十五分钟后,等所有人都聚集到展厅外的走廊上,推理先生以时间节点为主线,开始向众人梳理中午问询的所得,同时也是方便让人指证说谎者。
“那么,开始了。”
案发当天——
下午五点,小说家和D.M伯爵约定在梅洛笛庄园见面,但由于路上拥堵,导致小说家迟到,所以D.M伯爵就先行和剧作家乔纳森面谈。而这段期间,露丝、黛西和管家在厨房备菜,拍卖师理查德在房中休息。
推理先生说的这一段,众人没有异议,虽然只有拍卖师没有人证,但总的来说没有特别的影响。
六点半,小说家到达庄园,因为D.M伯爵和剧作家的谈话还未结束,就安排小说家到展厅暂候,由管家和黛西进行接待,露丝继续备菜,拍卖师依旧在房中睡觉。安顿好小说家后,管家到花园布置晚宴场地,黛西留在衣帽厅整理。
之后的节点时间是七点,展厅对面的衣帽厅意外失火。这时,小说家原本在展厅睡觉,听到声响后出于对手稿的担忧第一时间出去查看。
而剧作家也是在这个时候和伯爵结束了谈话,想到一楼最东边走廊尽头处的露天阳台休息时,听到了露天阳台旁衣帽厅的动静,赶到后发现那失了火。
至于火灾的原因,两名女仆的证词没什么出入——
当时黛西正在衣帽厅整理,露丝突然从连通衣帽厅的地下室木门处钻了出来,两人相互吓了一跳,露丝没站稳,手中提着的烛灯染上了桌布,就那么烧了起来。
“根据露丝的说法,她进地下室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进储备药房找药。”
一听推理先生把这一点单拎出来重复,露丝就赶忙解释道:“我是向管家请示了的,管家先生可以证明!”
老管家道:“是我许可的。露丝体质弱,经常时不时头晕,备菜期间我见她状态不好,就让她去药房找点药。”
“但没人能证明你进地下室后究竟干了什么。”推理先生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这……”露丝无以反驳,只能重复,“我的确是去拿药的呀!”
“我们继续。”推理先生无情打断露丝的解释。
事情发生后,剧作家带露丝上阁楼处理伤势,小说家也让黛西去收整,黛西在离开时先找到管家说了衣帽厅失火的事,而独自留下来收拾的小说家,听到了走廊里有响动。
没想到推理先生会把自己听到声响的小细节都整理成了线索,小说家憨笑着摸着脑袋:“啊哈哈,我觉得这个其实可以不用着重分析的,因为说不定是我听错了。”
推理先生闻言眉头一锁:“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是我的判断。”
被推理先生一呛,小说家尴尬地不敢再说这类含混盖过的话了。
“关于那一声响,”推理先生边说边往前走,推了推走廊尽头那扇门,打开,外面就是剧作家说想去休息的露天阳台,“你们当时有人记得这扇门是开是关吗?”
两个女仆和小说家面面相觑,这种细节又日常的事,即便记得,也无法确定。
管家看了D.M一眼,颔首,才向推理先生道:“我赶到衣帽厅时,是开着的。”
“确定?”
“我确定。想着这么热的天,通通风也好,我看到之后也没关。”管家道。
“嗯。”推理先生应了一声,探出身子看看阳台下,又反身往阳台上面看了看,又道:“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四个字,在普通人听来可能没什么,但在心中有鬼的人心里,就如同投下了重磅炸弹,即便想从推理先生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但一副冰川,谁能撬得动?
七点十分,管家赶到,收拾衣帽厅,小说家拿着手提箱回到了展厅,因为差点让手稿出了意外,所以直到晚宴开始,小说家都没有再踏出过展厅。
而二楼,拍卖师起床,等在中央的休息室,因为他一早就和露丝有约定,要在七点讨论事情,但迟迟没等到露丝。最后看到剧作家带着露丝上阁楼,他自己就先回到了二楼东北角的卧室。
“他的房间我中午去看过,现在不用去看了。”推理先生突然停顿,插了这么一句。
小说家偷偷看了一眼拍卖师,见他攥紧拳头,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剧作家将露丝送回房间后,就露丝婉拒了进一步的帮助,于是剧作家就回到一楼的露天阳台喝茶,直到七点半时,听到二楼有争吵,赶过去一看,发现是拍卖师和露丝在争吵,两人不欢而散。见露丝一直在哭,剧作家就陪着露丝安慰她,一直到晚上管家叫他们去参加烟火表演。
而拍卖师摔门而去后,就独自一人先行去了宴会的场地。
过程中,黛西处理完伤势,就被管家叫走,到花园中一起进行晚宴准备,两人的行动一整晚几乎都可以相互佐证。
“你们当时为什么争吵?”
其实在场人都能听得出来,拍卖师和露丝争吵无非是因为感情问题,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推理先生要单独问一次,他明明不可能看不出来。
拍卖师冷哼了一声。
露丝垂头,嗫嚅道:“一些……私事。”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推理先生面无表情道。
其他人多多少少同情起了露丝,因为感情的事吵架,本来就难以宣之于众,还遇上这么个冷冰冰的侦探。
再三逼问下,露丝一声哽咽,竟然哭了。推理先生视线锁定在露丝脸上,辨别着真伪。
剧作家挡在露丝面前,向推理先生冷硬道:“侦探先生,女孩子不想说就别逼她了,反正无外乎都是……伤害感情的事。”
推理先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眉头越挑越高,环视一圈,读出其他人脸上居然也是和剧作家一样的想法,分外无语。
不过好在推理先生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所以可以暂时跳过这个疑点,继续复盘。
七点四十,管家回到建筑叫各位客人参与宴会,离开时恰好遇上了刚到花园的拍卖师,这一点倒是吻合。其后,管家先后叫了一楼展厅的小说家,二楼中央休息室里的剧作家和露丝,最后去书房里找D.M伯爵。
众人先后到达宴会场地。
八点十分,烟火表演中途,小说家收到可疑急件,得到家中失火的消息,就匆匆告了辞,取了管家的钥匙到展厅拿回手提箱后离开了庄园。
就在众人为终于理完了脉络而松一口气时,却听推理先生道:“但真正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众人愕然。
“‘替罪羊’走之后,按照你们各自的说法,仆人收拾残余饭局,客人们各自回房,”推理先生说着,转向露丝,“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露丝渐渐停止了抽泣,轻声细语地说:“我之前也说了,那天晚上身体不舒服,晚上上楼梯时觉得头晕,突然踩空,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大家都能作证的。”
就在众人以为推理先生会继续做出推理时,却听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道:“今天先这样,可以散了。”
“诶,”猝不及防被遣散,剧作家还没反应过来,“这就结束了?没了吗?侦探你不是说‘才刚刚开始’吗?”
“我说的是真凶的行动,难道你以为现在当众追问,真凶就会坦白吗?”推理先生脱下手套,拍了拍,俨然一副收工的样子。
小说家:“可是——”
“对我来说,”推理先生打断了小说家的话,“线索已经足够了。”
“大侦探这是要休息了吗?”D.M伯爵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推理先生赏了一个白眼,像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D.M:“嘶,可是,你都做了那么多调查,不继续跟进,今晚要是有了意外可怎么办?”
推理先生动作一顿。
侦探抬眸看D.M,后者端着下巴皱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却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走了。
管家紧随其后,向推理先生恭敬道:“卧房在三楼,侦探先生请随我来。”
小说家恰好经过听到,多问了一嘴:“大家的客房不都在二楼吗?”
老管家平静道:“老爷吩咐,侦探先生是特别的。”
夜间,小说家睡不着,想再修改一下稿子,决定到休息室想泡一杯咖啡,刚好遇上了一瘸一拐的露丝。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私下聊天,小说家发现,这女孩的性格其实挺好的,温柔大方,比黛西开朗,再加上相貌的确漂亮,也无怪乎剧作家喜欢她了。
露丝泡好了热咖啡,端给小说家。
小说家一尝,当即赞不绝口。又见露丝神色落寞,心事重重,联想到白日里谈到的她和拍卖师的感情问题,小说家犹豫道:“你,还好吧?有些事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可以找朋友说说,说出来会好过些,夜晚一个人想的话,会钻牛角尖的。”
露丝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出神地看着小说家手中的热咖啡,但眼神似乎又有些涣散,说出的话也是答非所问:“我知道,我知道……毕竟夜晚的冲动一上来,就不分黑白,无路可退了。”
小说家没太听懂露丝的话,但也没试图继续探问,毕竟他们也不熟,窥视太多其实并不是体贴。
也许是往日咖啡喝太多都有了抗性,一杯热饮入肚,小说家居然有些困了。
他躺在床上,对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混乱感到唏嘘。
自己也算是倒霉至极了吧,但日子总得过,不是这样,就是那样,虽然从来不会是他想要的那样。
而这个晚上,也当真没有小说家想要的平静模样,没人料到D.M伯爵打趣的话一语成谶——
露丝成为了那个不幸的“意外”。

Chapter8

月亮跌进深海,小说家自己也在海浪中沉浮。
隐约听到人声随着海浪,从四面八方浇灌下来,但没入深海,又淹去了尾调。
“淋几次都无所谓,能让他清醒的话,浇到发烧也没关系。”
——这好像是推理先生的声音,这是这话的内容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太对?
“这……不太好吧……”
“确实,这种话一般由本人来说比较好。”
——推理先生身边聚了其他人吗?
“啧,我替他同意和原谅了。”
——不待小说家继续追寻那个声音,就听一声冷啧,接着一个惊涛骇浪袭来,猛地卷噬了整个身子。
小说家惊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下意识一抹额头,满手“冷汗”:“我做噩梦了?啊,伯爵!你们怎么都在这?
只见床脚处依次站着推理先生、D.M伯爵、管家,而推理先生手中,拿着一个冷水桶,见小说家醒了,哐啷一声,随手丢开:“醒了。”
管家:“……”
D.M缓慢鼓掌。
小说家垂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身上哪里是什么冷汗,自己分明是活生生被冷水冲醒的。“我睡了很久吗?”
推理先生嘁了一声,转身出门。
D.M伯爵笑道:“不久,也就睡醒就能吃午餐的程度而已。”
小说家穿戴洗漱完走到餐厅,见警察好像比昨天更多了,也不见剧作家和两名女仆,便把疑问抛向推理先生。
得到的答复是,黛西昨晚试图毒杀露丝,已经被警察拷走了,而露丝现在躺在医院,生死未明,剧作家百般乞求下,加上伯爵也帮他说了话,他才终于得到警方许可到医院陪露丝。至于小说家,怎么叫也叫不醒,推理先生猜测应该是被人下药了。
“黛西毒杀露丝?!”小说家一口面包噎在喉咙眼,觉得相比那个深海漂浮的梦,现在听到的一切,更不像是真的。
推理先生和拍卖师也是食不下咽,完全没有动过食物,只有D.M伯爵,在管家的服侍下,吃得依旧优雅。
午餐后,D.M伯爵的家庭医生给小说家大致检查了身体。确认小说家无大碍后,推理先生要去调查露丝二楼的房间,小说家请求推理先生带上自己一起调查。
“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难受,我早该察觉的,昨晚露丝的样子的确怪怪的。”小说家道。
推理先生本来因为计划被打乱,整座火山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听到小说家昨晚接触了露丝,才勉强接受他和自己一起调查。
前往露丝房间的路上,推理先生告诉小说家,黛西是自首的,警方逮捕黛西之后,在她身上发现了展厅的钥匙,是她自己偷偷复刻的。
黛西在警局认了罪,说毒是她下的,露丝是她杀的,但除此之外,却什么也不肯透露,像是绝望一样,其他事一概闭口不谈了。
警方认为画也是黛西偷的,但翻遍她的房间,依旧没有找到失窃的画作。
“怎么会是黛西呢?”小说家难以置信,他完全没办法把那个娇小害羞的可怜女仆与盗画贼甚至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小说家又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先生,真的是黛西吗?”
推理先生皱皱眉,没说话,推开面前的房门,只道:“到了。”
露丝的房间无比凌乱,正中心的地上有个被标记粉勾描出的人型。毛毯滚落在地,药翻洒在上面,一片狼藉。看人型,露丝是面朝地面倒下的,左手似乎压在胸下,右手往前伸长,食指指着一个方向。
小说家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是一个放着三两本诗集的书架。
不知道是说给小说家还是重复给自己听,推理先生解释起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夜里,露丝房间的传唤铃突然大响不止,众人赶到时,拍卖师已经破门而入,喊着已经中毒昏迷的露丝。见露丝的姿势不对劲,推理先生阻止了剧作家想把露丝抱起来的动作,快速用笔勾了个人形,同时飞快获取着重要信息。管家联系的车马和家庭医生也很快就赶到了,将露丝送往医院。
“当时她左手抓着一张绣着蔷薇花的手帕,攥在胸口,右手指向前方,还用药水在地上写了个‘both’。”推理先生边说边走向露丝指向的书架,拿起一本诗集翻起来。
这次的指向过于明显,小说家沉思道:“会不会黛西并不是下毒的人,她是有什么苦衷才认罪的?露丝这是不是在提示我们谁是凶手?‘both’?难道是‘2’,会不会是某本书中有关蔷薇和数字2的一处地方有凶手的名字!”
小说家向推理先生提供着自己的分析,却听推理先生挑眉疑惑道:“你们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得到这个结论?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思维方式吗?”
看来这个想法,不止被自己一个人提出过,但这不对吗?小说家讪讪且莫名。
推理先生道:“在来不及喊人就已经发作的烈性毒药面前,你们觉得她还有空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出谜语让人猜凶手,还那么清楚地记得由数字和蔷薇衍生出的线索暗示的页数?”
推理先生仿佛在质疑人均智力水平,说罢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
小说家佯装没听到最后一句话,虚心请教道:“那这是……”
一直翻书的推理先生终于翻到了想要的那页,摊开交给小说家看:“她想告诉那人一个地点。”
“地点?那人?啊,不是告诉我们吗?”小说家不明所以。
推理先生捏了捏眉心,似乎不止一人问过他同样的话:“你们真的不能稍微活动活动你们的大脑吗?”
小说家很是委屈。
“大侦探,别那么暴躁。话说那么久了,没人说过你性格很糟糕吗?”屋外传来一声调笑。
小说家回头,见是伯爵,立即恭敬行礼。
推理先生知道是D.M,没有回头,继续兀自侦查:“我不在乎。路人的目光,分文不值。”
D.M:“那么,又什么新的线索吗?”
小说家能明显感觉到,伯爵的到来同样令推理先生烦躁,但这种烦躁和对待普通人、或者说对待“笨蛋”的烦躁,又截然不同。
“他脚下有个暗格,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推理先生蹲在壁炉旁,戴着手套扒着什么,另一只手朝小说家的方向一指。
小说家连忙跳开,仔细一看,自己脚下的地板交接的缝隙好像的确和别的不太一样。伸手一摸索,下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按照尺寸来说,深度够了,可是长度和宽度都放不下失窃的画。
小说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缪斯画藏这儿了。”
“如果你是说画框的话,在这。”听到推理先生这么说,小说家刚抬起头,就见视线正前方有什么黑块朝自己飞来。
小说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住这一小块东西,看了半天染了一手炭黑,才后知后觉地震惊道:“什么?这是画框?小偷把伯爵的画烧了?!”
似乎是被小说家高声的喧嚷吵到了,推理先生皱眉揉了揉额头,试图用解释的方式让小说家安静一会儿:“喊什么,画还在,她烧的只是画框,否则她没必要再给同伙传递暗号。这次的窃贼还算聪明,多留了个心眼,知道只要没把画运出去,留在庄园里始终是隐患,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把画框和画分开搬运,混淆视听。”
说到这,推理先生顿了下,又喃喃自语道:“或者,他们没想那么多,只是考虑到倘若一个人被抓,可以给另一个人留一条后路……”
小说家没听到推理先生的最后那几句,他把掀起的那块地板放下,问:“那这个暗格是藏什么的?”
“还能藏什么,当然是给你做伪造信时留下来的‘把柄’。两名女仆原本都住在阁楼,现在既然换了房间,那些没来及销毁的信纸衣物,必然得随房间搬运,才能避免被搜查的人发现。”推理先生道。
小说家继续发问:“可是,露丝是临时搬到这儿的,她怎么算得中入住的房间有藏东西的地方呢?”
“问得好,”推理先生不无讽刺地回头,看向D.M伯爵,重复小说家的话,“露丝怎么就恰好搬到能藏东西的房间了呢?”
D.M伯爵也是一脸疑惑,继续重复:“是啊,管家怎么就恰好把露丝安排到能藏东西的房间了呢?”
推理先生冷笑:“呵。”
懒得理会D.M,推理先生起身,展示着他新找到的东西。
小说家伸头一看,侦探的白手套里,躺着一些信纸碎片,和一小块破碎的深蓝色亚麻布料。
推理先生:“这种天气,晚上还需要燃壁炉吗?”
见状,小说家明白了推理先生的意思:这么闷的天气,燃壁炉的人不是在取暖,而是在销毁证据,而他想销毁的,正是推理先生刚才说的盗贼制作伪造信时留下的“把柄”。
D.M也了然一笑:“看来大侦探已经有答案了。”
推理先生道:“距离‘开锁’还差最后两把‘钥匙’,不过,我已经知道缪斯画的具体位置以及窃贼是谁了。”
这时,管家来了,将一封信件交到D.M伯爵手里。
D.M扫了一眼信封,两指夹住冲推理先生扬了扬,道:“医院来的,看来你其中一把‘钥匙’到了。”
见D.M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窃贼和画的事,推理半自嘲半讽刺地道:“你果然不着急啊……”
D.M仿佛没有听到推理先生的这句话,只是浏览着信件的内容,笑道:“露丝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她醒了。”
下午,小说家跟随推理先生来到医院。
进入露丝的病房时,露丝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面容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像朵一吹就倒的百合花。她似乎依旧在想事情,但心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重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露丝眼睫一颤,病怏怏地看过来。
小说家把水果放在床头桌上,倒了一杯水:“露丝小姐,你感觉好些了——”
“画是你偷的吧,露丝小姐。”推理先生单刀直入。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器物的碎响。
霎时间,病房里仿佛时间凝固,落针可闻。
小说家低头看看手中的水杯——自己虽然震惊,但好歹没有打碎东西。于是小说家回头看向声响的方向,只见剧作家站在门口,脚边是满地的碎瓷片和肉汤。
剧作家本来脸上尽是疲惫,听到推理先生的话后,猝然火气,箭步上前,拦在露丝床前:“你在胡说什么?!黛西不是已经承认是她偷的画了吗?”
这一瞬间,小说家突然为黛西感到可悲。
推理先生全然不受剧作家的情绪影响,翘脚坐在椅子上,声线一如既往的冰冷:“今早邮局那边已经找到烟火节那天晚上的送信人了,他说烟火节前夜,是一个来自梅洛笛庄园方向的蒙面人出钱,让他在烟火表演开始后,把信送到梅洛笛庄园的。那人虽然掩藏得很严实,但送信人记得他裹着一身深蓝色的亚麻大衣,以及他的嗓音,是个女的。”
说着,推理先生手一抬,把一袋装着深蓝色衣物碎片、信纸残片、木框残渣的证物袋扔到露丝被子上。
“这是在你房间的壁炉里找到的,不仅是衣料和画框,没烧干净的信纸和那封伪造的信件对比的结果也是一致的,”推理先生十指交叉括在膝盖上,“如果昨天晚上你守着壁炉烧一整夜,也许就能烧掉这些证据,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让你中了毒。”
“你在说什么?”剧作家微颤着嘴唇,机械地转头问露丝,不愿意相信,“这是假的对吧,露丝?”
露丝垂着头,不说话。

Chapter9

马车里,真相小姐抑扬顿挫地分享着她的收获:“话说很久很久之前,缪斯画一共有九幅,没有人知道九幅画出自谁之手,只知道画中的缪斯女神能庇佑人的生命与青春,并带来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
推理先生:“……”
“别这幅表情呀,我知道先生不信,重点在后面,”真相小姐把九张照片递到推理先生手里,“这是那家伙提供的照片,就是九幅画的样子,虽然大多是仿品,但内容还是可以参考一下的。而关于缪斯画的另一个说法是,单幅画作并不值钱,但一旦收集完所有的缪斯画,就能得到一个无价的宝藏!”
推理先生:“……”
小说家挠挠脸:“哈哈,这听起来好像我写的一部小说。”
推理先生将照片收起来,问:“还有别的吗?”
“嗯……”真相小姐努力回忆着,“哦对了,先生让我问胖警官的事也有消息了,他说当初乔纳森家卖出的那副有确切的名字,叫七弦琴。”
“七弦琴,缪斯……”推理先生暗自重复着。
“各位先生、小姐,警局到了。”马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推理先生的思考。
“哎,刚从警局出来又到警局了,”推理小姐跳下车,有些惋惜地道,“不过没想到先生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缪斯画的消息,是不是没派上用场啊?”
推理先生道:“很有用。”
“嘻嘻。”得到了肯定,真相小姐露出白牙,开开心心地蹦跶在推理先生身后。
小说家摇头叹着气,有真相小姐在,推理先生发脾气的频率降了很多,而有推理先生在,也能将真相小姐过于跳脱的性子往里拉一拉,这两人果然是搭档啊。
审讯室惨淡的灯光,空而逼仄的环境,让小说家想起第一次踏入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时进入的那个小房间。
那房间果然就是仿照审讯室建的吧……
推理先生对面的黛西眼睛红肿,像是已经哭了一整夜,现在整个人就像暴风雨之后平静的海面,处于独自崩溃之后的放空状态。眼神无光,仿佛对一切都放弃了希望。
“你知道缪斯画能给人带来创作灵感的传言,也听说了乔纳森家自卖了缪斯画之后,就逐渐落魄,尽管你不知道这种传闻是真是假,但你还是想试一试,想帮助乔纳森,所以就生出了偷画的念头。那把钥匙,是你早早就复刻的,对吧。”
推理先生的话并不能激起黛西太多的波澜,但相比木偶一样的露丝,她好歹还会说话:“帮那人偷伯爵的画,那人还不喜欢我。你们也觉得我傻吗?”
推理先生当然不想听这种回答,更不想和犯人纠缠什么儿女情长,就在眉头越锁越紧时,真相小姐及时接过了话头。
“至少我没这么觉得,能够为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求什么回报,称得上是奉献吧。这不是很厉害吗,至少,露丝比不上你。”真相小姐并不认同黛西这种愚蠢的行径,但她知道黛西想听什么。
果然,黛西的表情有所松动,欲言又止,但神情变换到最后,依旧只剩苦笑:“但人都死了,还问那么多干嘛呢?反正我都得死,毒是我下的,人是我杀的,画是我偷的,就这样吧,别再节外生枝了,让我早点解脱也好。”
看样子,她是担心深入的追查让剧作家受伤,又坚信自己死罪难逃,干脆把所有的罪名一股脑背上了。
“你还存有侥幸觉得露丝偷的画,可能会被剧作家拿到吗?”推理先生一眼看穿,“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露丝偷画只是为了自己,剧作家不知情,而且,露丝没死,你也罪不至死。你这是准备牺牲自己的自由成全这对毫不相关的人?”
“露丝没死?!”因为过于激动,黛西动作幅度过大,撞得桌椅都挪了位。
真相小姐道:“嗯嗯,被医生救回来了哟。”
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黛西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不是欣喜,不是后悔,不是恨意,只是呆呆地,一只眼睛里默默留下行泪。
真相小姐难办地悄声向推理先生道:“好不容易她要说了,不会又要回到木偶人的状态吧。”
“不会。”推理先生肯定道。
好在黛西擦干眼泪后,慢慢张口:“没死,也好。你们想问什么?”
推理先生道:“露丝偷画时,裙摆勾在了柜角,在展厅留下了一根棉线的证据,但滴在地毯里的烛蜡,远离墙面,停留的位置也没有接近画作,显然是另一条行走路线。是你吧。”
黛西点头:“那天晚上……我是想偷画。大概九点半的时候,管家给伯爵准备沐浴的事宜,而露丝也因为摔伤了脚被允许提前回房休息,没人看着我,我就用复刻的钥匙进了展厅。我怕开灯被人发现,所以打着蜡烛进去的,但我进去之后,远远看到画已经不在展出的位置了,又怕耽误太久,就赶紧退出来了。”
推理先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他又问:“好了,说说你下毒的事吧。”
“其实我没想下毒的,”黛西表情有些奇怪,“我记得我拿的明明是安眠药。”
推理先生看了小说家一眼。
突然接收到目光,小说家正不知所措时,推理先生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你想给露丝下的是安眠药,为什么?”
黛西道:“因为我昨天照顾露丝时,发现她床褥下露出了画框的一个角。我当时以为是露丝偷的画,而警察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大概是因为露丝一直在搬运那副画。”
“搬运?她两手空空,怎么搬?”小说家想到自己最初就是因为是唯一拿了手提箱可以搬画的人而被怀疑。
“这……”黛西摇摇头,这一点她也不明白露丝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只要露丝离开房间,那副画也会不见。”
“裙子下面,”推理先生道,“那么大的裙摆,足够藏了,她故意摔伤,然后把画……不,确切地说是画框,把画框夹在腿里走路,这样即便她走路缓慢、姿势怪异,也不会有人怀疑,更何况,还有黛西还扶着她走。”
这是众人没想到的——失窃的画居然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吗?!
“之后我趁照顾露丝的机会,在她药里下安眠药,想等她睡着后,把画偷出来,可是,怎么就变成毒药了呢?”像是觉得推理先生会知道答案,黛西望向他。
推理先生低忖:“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毒药应该是露丝给小说家准备的。”
小说家捂住嘴:“什么?!”
推理先生道:“你不是说昨晚露丝给你泡了咖啡么,那时她就在你杯里下了毒,但和黛西想拿的安眠药混错了,所以睡不醒的是你,中毒的是她。”
小说家:“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真相小姐竖起手指道:“这还不简单吗?肯定是白天侦探先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接近案件真相了,所以盗画贼情急之下,想把最初公认的犯人,也就是你,给杀了,之后藏藏尸什么的,制造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不管能不能成功,只要分散了这段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她就能销毁更多证据、也能把画转移出去了。”
推理先生继续询问黛西:“你是在地下室找到的安眠药?”
黛西:“对,有一个统一的药房。对了,说起来前段时间,药房重新整理,新老药物更换,管家还特意封闭了一段时间。”
推理先生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哦?是么。”
临走之际,黛西突然问:“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他,指的自然是剧作家乔纳森。
真相小姐知道,黛西想问的其实是乔纳森是不是知道真相后,也不愿意离开医院里的露丝,来看看自己。
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犹豫起来,但抬眼看见推理先生张嘴正要说“是的”,真相小姐立马抢在他前面开口:“D.M伯爵派他随时传达医院那边的情况,可能一时半刻走不了,不过我们没事,黛西姐姐有什么遗憾或者有什么要对‘别人’说的话吗?我们可以代为传达。”
黛西喉头滚了又滚,像是斟酌了无数遍措辞,最后还是把满腔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无意识地盯着桌子上扑向灯火的蛾子,最终,惨淡一笑,摇摇头,没留下任何一句话。
梅洛笛庄园,地下室药房。
“所以毒药和安眠药怎么会被放在一起?”质问声在昏暗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推理先生比对着两个无论是从瓶子外形还是药粉颜色来说,都看不出来任何区别的药。站在他身后的,是真相小姐、小说家、管家和伯爵。
管家声线平稳,不慌不忙:“这些药旧标签脱落,需要重新整理,本来药房还没开放,正整理到这一批货的,没想到被她俩偷偷溜进来用了。”
“马虎犯人阴差阳错的小插曲而已,不过多亏如此,省了很多功夫不是吗?”D.M伯爵向推理先生道。
推理先生咬了咬后牙,没有否认。
见推理难得默认下了自己的说法,D.M继续说道:“‘坏脾气的消失,可以准确地反映智慧的增长’。”他笑笑地冲侦探侧了下头,“恭喜你啊侦探先生,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知道这讨厌的家伙又在取笑人,推理先生也反讽道:“智慧从零增长也好过逆增长,拉低平均值,拖慢进度。虽然我也从不奢望伯爵大人能帮上什么忙。”
两人又在你来我往打哑谜,小说家听得一知半解,问道:“‘离真相又近了一步’,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犯人都找到了。”
“已知露丝是在烟火表演结束后,也就是八点半到九点半期间偷的画,但她没有多余的钥匙,所以是用展厅里的备用钥匙开的门。”推理先生道。
小说家大概听懂了:“呃……是这样,所、所以呢?”
推理先生有些不耐烦:“那么请问她是在什么时候拿到的备用钥匙?”
小说家恍然,一捶掌心:这的确是个问题!
“管家每天早晨会确认备用钥匙还存在于花盆里,烟火节当天,确认过之后,直到你到达庄园前展厅都没有再开过,至少证明在此期间备用钥匙还在展厅。衣帽厅失火时,露丝是从地下室出来的,她之后的行动,在你离开展厅期间,一直都有人陪同,她没有进过展厅,是怎么拿到备用钥匙的?”推理先生反问小说家。
小说家无从作答,倒是一旁的伯爵饶有兴趣地分析了起来。“逻辑相悖,要么是所有人都说了谎,要么是还有第三人,帮露丝偷钥匙、递钥匙、还钥匙、以及取走藏匿起来的画。”
说到取画,小说家终于福至心灵:“对啊,所以露丝中毒时的姿势,不是想告诉我们凶手是谁,而是想告诉帮手画被藏在哪!”
说着说着,小说家变了脸色:“可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很不妙,每个人都看过露丝中毒时的样子,帮凶岂不是已经知道了画的位置?已经过了一天了,他不会已经把画转移了吧?”
“关于这个,”D.M伯爵笑道,“昨晚露丝出事时,我们大侦探就第一时间破解了露丝想传递的信息,说不定比那个帮凶还快呢。”
推理先生撇撇嘴,一副“我是逼不得已才跟你说”的模样。
D.M伯爵:“我已经请警察把缪斯画所在的地方严格看守起来了,他取不到的。”
“‘看守起来’?”小说家自己回忆着,“今天警察最多的地方是……奇怪,还是展厅啊?”
众人默然。
小说家一愣:“啊?缪斯画真藏在展厅啊?可是,大家不是已经搜过展厅很多遍了吗,没有呀?”
也许是之后另有计划,知情的人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真相小姐转了话锋:“你不是想知道另一个盗画贼是谁嘛~你想,从露丝偷画得手到她中毒时已经过了一天,这一整天的时间按理说足够她和帮手交换信息了,为什么她还要在昏迷前留下藏画的具体地址呢?

Chapter10

人证物证已经全部提交警方,黛西自首,露丝认罪,警察已经撤出庄园,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
入夜,D.M伯爵想再留小说家一晚,但小说家决意告辞。毕竟烟火他看过了,手稿给伯爵了,凶手也有了眉目,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D.M伯爵见留不住小说家,便召集剩下的客人来到展厅。
“既然所有事情从画而起,那就从画终了吧,”D.M伯爵道,“事情是我的仆从惹出来的,是我这个主人的责任,这几天招待不周,作为赔偿,各位任意挑选一幅画带走吧。”
伯爵收藏的画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众人想礼貌推辞一下又怕真推掉了,想收下又不好意思第一个出去挑选,一时间拍卖师、剧作家、小说家,面面相觑。
D.M伯爵轻笑一声:“这样吧,我先送小说家一幅,毕竟这里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你们两位,随意选吧。”
D.M伯爵拍拍手,管家端上一幅套在红绒袋子里的画,将它抬出来展示了下,又重新放好交给小说家。
“这幅蔷薇图的作者不仅是名画家,也是位诗人,两个领域都出彩哦~”
不知为何,D.M伯爵特意在“两个”一词上加了重音强调。
“这是我第二喜欢的作品,仅次于缪斯画,就送给你了。千万别推辞,收下吧。”
……
小说家捧着这沉甸甸的分量,犹在梦中。
便是坐上了回程的车马,也迟迟没有清醒。
直到马匹一声长鸣,马车突然停下,小说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重新坐好前确认画作没事,才伸长脖子问车夫:“大哥,出什么事了?”
只听车夫破口大骂:“干什么呢?不想活了!”
小说家又问一遍:“怎么了?”
车夫道:“不知道啊,有个神经病,我去看看。”
车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了车。
小说家以为会有一场唇枪舌战,但车夫满口的脏话却戛然而止。
“大哥,车夫大哥?”小说家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刚要探出头,就见一个黑影向他袭来。
小说家瞳孔瞬间放大,还没来得及往后退,马车突然重新动了起来,小说家没坐稳一下子扑在地上,只觉得头顶有冷风灌进来,下一秒,一把冰凉的匕首逼上了他的脖颈。
“把画交出来!”那人死死制住小说家,刻意压低了嗓子道。
“你是谁?”小说家挣扎着,想看清楚他是谁,但头被对方狠狠按住,动弹不得,而马匹还是往前飞奔,那么车夫大哥呢?
鼻尖隐约有一丝铁锈般的腥味,小说家呼吸当即停滞了,知道自己闻到的是什么,不敢剧烈反抗了。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画交出来!”那人完全听不进去,疯狂地一搡,染血的刀子又逼近了一步。
小说家的脖子顿时被开了浅浅的一条血线。
“画在!画在!”小说家害怕得几乎尖叫出来,连忙松开攥紧画框的手,道,“你拿走!我不要了!”
此言一出,小说家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刚想喘息,脸就被一双大脚再次踩在了地上。
黑衣人双手拿着画,魔障似的低语:“终于是我的了。”而后粗暴用刀将画框拆了。却见他动作停了一下,又急切地翻找起来,最后低吼一声,狠狠抓起小说家的头发,那力道简直像要把他的头皮生生扯下来。
“里面的画呢?!”
黑衣人的声音在小说家耳边炸开,小说家觉得自己差点失聪,隔了几拍大脑才重新转动。
“什么画?”小说家斜眼看向坐垫上的那张蔷薇油画,“不就在那吗?”
“老子说的不是这幅!缪斯画呢?”
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小说家当即反应过来,拼命侧过脸:“你是——”
余光中却见眼前闪过一抹亮光,死亡的寒意劈头罩来!
小说家紧紧闭上双眼:我就要这么死了吗!
“砰——”
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重重敲进小说家脑颅。
预想中被割喉的痛楚没有降临,小说家睁开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以至于凝固。
只见逆光中,马车门被踹飞,一个精瘦挺拔的身影单手扒住门框,翻转而入,半空中,他黑发向后扬起,左手握持的枪口,黑洞洞地对准这个方向。
“侦探先生!”
小说家几乎破嗓,劫后余生的喜欢让他差点哭出声来,尾音甚至转了个调。
而黑衣人的刀,被他的枪精准打飞,整个人也捂住受伤的那只手在车内打滚哀嚎。
小说家赶忙撑起来爬向推理先生,却听背后一声愤怒的吼叫,他回过头,看见黑衣人已经爬了起来,持刀向自己后来刺来。
变故再生。小说家一声求救尚未喊出,就见面前的年轻侦探双手在门栏上一撑,弓起身子,下一秒长腿踢出,直接将黑衣人连带着他背后的半壁车门踹下飞驰的马车。
黑衣人重重摔落了十余米远,而推理先生借手一撑,顺势翻滚,如军队教科书般完美落地。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跟随在四周的警察蜂拥而上,撂倒黑衣人,戴上手铐。
在车马失控撞上建筑前,小说家也撞着胆子跳了下来,狼狈地滚出了好远,五脏六腑被搅弄得七上八下,剧烈的呕吐感充斥慢整个鼻腔,刚要控制不住时,一个纸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真相小姐笑吟吟地蹲在小说家面前:“辛苦你啦。”
小说家一把夺过纸袋,一泻千里洪。
寂静的街道上,马车侧翻在旁,马匹已经没有了动静,只剩车轮子还在咕噜噜地转动。
推理先生掸掸风衣上的灰尘,扬手一抛,手枪呈一个抛物线飞向跑得大汗淋漓的胖警官。
“诶诶诶!”胖警官像接烫手的山芋,左右抛了半天,还是没接住。他从地上费劲地拾起自己的枪,喘道:“那小子到底是谁啊?”
“当然是……”推理先生缓步走向被警察一左一右扣住的黑衣人,一把扯掉他的面具,“……拍卖师理查德。”
满月当空,照得分明,拍卖师穿着一身黑衣,暴露在众人面前。
拍卖师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抬起头时,像是换了个人,阴沉的视线钉在推理先生身上:“算计我?”
“老实点!”警察不由分说,重重折了拍卖师关节一下,警告他。
拍卖师表情扭曲,强忍着关节被掰折的剧痛,转过头,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诅咒着:“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哈哈哈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
突然,拍卖师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离得最远的、站在所有人身后的D.M伯爵,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用一副从未有过的戏谑表情看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好似看一场戏。
而伯爵身侧的管家,很随意地单手拎着那副缪斯画垂在身侧,丝毫没有把它当做是什么珍藏的样子,直到有人要回身面向他们,管家立即转换了姿势,异常慎重地双手捧画。
拍卖师呆愣在地。
而警察也推搡着他转身,朝警局方向去。
拍卖师机械地转动了下脖子,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疯癫地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犯人情绪波动,警察拿警棍闷头给了他一记:“喊什么喊!快点走!”
拍卖师渐渐安静下来,绝望又讽刺地喃喃自语:“伯爵大人,这段时间,承蒙关照!”
警察押送着拍卖师渐行渐远,从D.M伯爵的角度,明明只能看到拍卖师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话,但伯爵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着用口型说了句:“不客气”。
拍卖师异样的情绪,让推理先生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他倏然转头,看向D.M伯爵。
月光下,D.M的影子被拉扯得越发颀长,融入黑暗,往四下蔓延,逐渐撕扯成无数彻骨凉的蛛网,他微笑附立于中央,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食粮。
“终于结束了呢,侦探先生。”
迎着推理先生如炬的目光,D.M主动逼近。
胖警官也赶了过来,本想着讨好D.M寒暄几句,但一接近这两个人却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推理先生持续释放低气压,胖警官不明白凶手都抓到了他怎么还不高兴,不确定地问了句:“好兄弟,这是最后一个凶手了吧,案件结束了吧?”
推理先生咬肌牵动了一下,像是要将谁在后槽牙撕碎一般。
D.M也学着问:“可以结案了吗,大侦探?”
推理先生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抛下一句重重的“结案”,转身离去。
“诶——等等!”胖警官伸手阻拦,“我还有事要问你呢!”却被一旁的D.M伯爵拦下了。
“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案件的细节,我也知道。”D.M伯爵意味深长地道。
“哎哟,那真是太好了,侦探都跟伯爵您讲过了对吧。”胖警官立马正襟危立,翻开了推理先生给他的案件记录纸。
“首先是关于钥匙。推理一开始说那是个密室,那钥匙是怎么还回去的?”
“密室啊,”D.M扫了一眼那几张字数寥寥的案件记录,点了个位置,“他不是写在这了吗?还画了个示意图。”看见那龙飞凤舞的字体旁,有一个格格不入但又分外可爱的透气窗的简笔画,D.M再次笑出声。
“啊?可是他在这里写“窗台外脚印”,‘钥匙窗栏可通过’,‘绑花枝’,‘用线滑’……哈,什么意思?”胖警官满头问号。
“意思就是,拍卖师是从窗台还钥匙的。他拿走钥匙时,先在琼花上绑上细线,系了个活扣,把线扔出窗外。后来还钥匙时,从建筑外爬上窗台,绷直细线,穿过钥匙,从透气窗栏上一送,自然就能滑过去,但琼花繁茂,从上往下送,钥匙当然很容易卡在中间。”
“原来是这样,那他是什么时候进去拿钥匙的呢?”胖警官嘴中叼着笔套,奋笔疾书,“哦万分抱歉伯爵,我就再耽误您一小会儿时间!”
刚看完一出好戏,伯爵难得好心情,给他多解释了几句:“理查德的房间在二楼东北角,下方正对露天阳台,失火时,小说家外出,他用随身的软尺绑住自己从二楼垂下到露天阳台,进入展厅——”
“抱歉抱歉伯爵大人,我想打断一下,”胖伯爵不解道,“软尺绑住自己往下坠?那可是成人的体重,什么样的软尺能支撑得了?”
D.M想起推理先生刚进庄园大厅,抢夺拍卖师软皮尺的那幕戏,笑道:“拍卖师的软皮尺。物证你们有,后续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嗯……也对,伯爵您继续。”胖警官讨好地道。
“但拍卖师怕时间短来不及盗画,所以拿走了钥匙,做了还钥匙的准备工作,就是先前说的在花枝上绑线,而后溜出了展厅,原路返回二楼。至于他和露丝那场争吵,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为了交接钥匙,等烟火表演结束,露丝得手,他再还回钥匙。具体细节,你们下去慢慢拷问就好。”D.M说完,披上管家递过来的外袍,转身进了马车。
“诶诶,好的!麻烦伯爵了!伯爵一路走好!”胖警官恭送,半晌回过味来,才自己纠正道,“嗯?拷问?”
同一时间,真相小姐也叫好了车马,推理先生坐进马车,脑子里,D.M地下室说服自己

Chapter11

尘埃落定,夜色已深。
梅洛笛庄园再一次,只剩下D.M和管家两人。
昏暗的展厅内,只有壁炉的橘色火光在跃动,光影勾勒出嵌入沙发的慵懒身影,以及侍立在侧的模糊人影。
D.M撑着侧脸,似笑非笑,视线锁定的,是立在他面前的一副装裱精致的缪斯画作。
而身旁管家手上,是一副被去掉外框的,和画架上一模一样的缪斯女神像——正是被人盗取,又被推理先生追回的假画。
一条纤细漂亮的白蛇吐着信子,攀附上D.M修长的手指,蛇身缓缓探向立在架子上的那副缪斯画像。
跳跃的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D.M侧过头,看向白蛇,懒散地笑起来:“目之所见,才是最大的骗局,你说对么?”
话音落,管家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缪斯”画纸投进壁炉。
火光中,画作逐渐被烧至灰烬。
直至最后一块残片变为了星火尘埃。
一切重归黑暗。
本该尘埃落定……
然而相比D.M屋内的融融暖意,侦探推理的屋内,却仿佛冻结到了冰点。
推理先生仰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交叠搭在办公桌上。
他似乎十分烦躁,眉头紧锁,面色不善,视线微仰,看向前方的墙壁。他手里还在把玩着一只飞镖,尽管视线和心思都不在飞镖上,但却每次都能准确地将飞镖抛起又接住。
推理先生视线尽头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大而复杂的关系网。
关系网的中间部位,有九个等间距放置的圆形空位,其中一个位置,被置入了本次案件中的那副缪斯像的照片。关系网中的其中一块,新钉下了拍卖师、剧作家和小说家的照片,这三人的头像都被红笔圈出,拉出一个箭头,指向那副缪斯画像。
而那副缪斯画像,又指向了九个圆形空位的最中央——那里摆放的,是D.M伯爵的照片。
真相小姐趴在办公桌前的地毯上,俏皮地晃着脚,手肘杵地,撑着脸,抑扬顿挫地读着摊开在地毯上的信纸:“……所以缪斯画拥有者从不会轻易将画作示人,如果再考虑到那位大人恶劣的性情的话,哎,总之,推理哥哥可要当心别被某人耍了。”
真相小姐读完,向后仰起头,侧着脸看向推理先生,天真无邪的笑容里,总让人感觉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小少爷在信里是这么说的哦~”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真相小姐闻声望去,只见是一只飞镖正中了关系网墙面的中心处,仿佛卷携了背后那人冰冷的怒意和恨意,深深钉入D.M伯爵的照片。
【案件完】
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记录档案
——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
案由:1.画作盗窃2.过失伤人
调查时间:XX-XX-XXXX
调查地址:梅洛笛庄园
当事人情况:\
经调查认定:
1.失窃画作:缪斯画疑似系列阴谋
2.偷盗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3.投毒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4.失主:D.M本案中无主导证据,但嫌疑重大,需重点关注
记录人:真相